摩尔麦斯克有两个直通圣彼得堡的车站,一个是旧车站,一个是新修的车站。 旧车站距离市区不远,大部分设备老化,除了本地人很少人会从选择从旧车站前往圣彼得堡。 旧车站距离维多克家就只有二十五分钟车程,顾澜生选了从旧车站前往圣彼得堡。 前往车站途中,他向计程车司机打听了科拉港车祸的最新进展,计程车司机摇头叹气。 摩尔麦斯克政府的极端天气预警解除,大部份人都回到各自生活轨道中,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也只有小部分人有气无力谈论着,人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大家心里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计程车司机语气无奈,“明天讨论这起车祸的人会更少,一个礼拜后,说不定人们都忘了受害人名字,毕竟,那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七点四十分,计程车停在旧车站门口。 候车厅座椅俨然被滞留旅客当成自家的席梦思,他们抱着车站提供的棉被呼呼大睡,有的干脆打开睡袋在地板打地铺,候客厅一团糟。 开往圣彼得堡的班车还有半个小时,顾澜生来到车站附近的商场,与其说是商场倒不是说是专门做旅客生意的个体户,商铺和旅店杂乱无章,街上积雪没有清除,部分路段淤泥不堪。 顾澜生挑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门市,这家门市门口提示牌写着:提供中国早茶。 他似乎很久没喝到茶了。 顾澜生推开门市的门。 店铺罗列的商品和这个商场一样杂乱无章,货架上有工艺品又有食品,这边墙上挂着挂画那边墙上挂着服装,男式女式混搭在一起,成人用品专柜挨着体育用品专柜,靠街位置有迷你餐台。 一头金色大波浪的俄罗斯女人打着哈欠在整理柜台,一见到他立马露出整齐的白牙。 花了八美元顾澜生得到一杯红茶和两块玉米香肠切片。 迷你餐台没提供椅子,客人只能站着喝茶,好在玻璃干净明亮,玻璃映着街上皑皑白雪,皑皑白雪之上是紫蓝色的天空。 二十分钟足以让顾澜生慢慢把杯茶喝完,茶是热腾腾的,但它是否来自于中国不得而知。 摩尔曼斯克的天空总是给人一种错觉,半梦半醒间妈妈在你耳畔唠叨“天快亮了”,出神望着天际,天际尽头,下一秒万丈骄阳仿佛就会捅破天幕。 一抹影子从他面前经过,稍许,商店门把的不锈钢铃发出清脆的声响,爽朗的女声紧随其后“欢迎光临”。 也许只是过去一分钟,也许是三分钟,又也许比三分钟更多,那句“女士,请您安静。”把顾澜生的思绪从天际拉回。 那句“女士,请您安静。”来自于声线清透的男声,在满目皑皑白雪中听着很是悦耳,悦耳到让顾澜生觉得耳熟。 耳熟? 商店四个角落都装有可以看清店里全貌的凹凸镜,顾澜生正好处于右边角的凹凸镜前。 凹凸镜里,俄罗斯女人紧跟身穿军绿色中短连帽外套的男孩,男孩个头很高,外套帽子和黑框眼镜遮挡住了他三分之二脸部。 男孩的购物篮放着若干女性服饰,俄罗斯女人就站在男孩旁边,显然,这是一位热心的女士,她认为自己能给男孩提供点意见,比如说最近那些服装款式比较流行;女孩子一般喜欢什么颜色。 无疑,俄罗斯女人刚刚碰了个钉子。 顾客是上帝,俄罗斯女人朝男孩做出拉上嘴巴拉链的手势,往收银台方向走去,男孩继续购物。 啜了口茶,些许模糊意识让顾澜生的目光没从凹凸镜离开。 确切一点来说,是没从男孩身上离开,在心里咀嚼着,那缕悦耳的声线,怎么想他都是听过的,具体在哪里听到又无从说起。 目光追随男孩的背影,看着他扬手把距离他最近的女性服饰放进购物篮里,没去看价格也没关心款式,手往货架,这次是女式球鞋,球鞋之后是袜子。 按照被放进购物篮里的女性用品判断,这是卖给一名年轻姑娘的,看来,男孩是给自己女友,或者是女性友人购买生活用品。 时间走得很慢,茶他也就只喝了四分之一。 那么,就让他来猜猜,住在男孩家里又或者是附近旅店,让男孩一大早就上百货店为自己购买生活用品的姑娘是男孩的女友,还是女性友人。 现在时间还不到八点,按照这个时间点推断,年轻姑娘有百分之八十是男孩的女友。 说不定,她还在男孩床上;又或者是附近宾馆房间的床上。 也许他们还是学生,摩尔麦斯克政府的二十四小时极寒预警让这对小情侣有了绝佳的独处机会,男孩让女孩来到他出租房里,次日醒来时女孩发现她的衣服被男孩给弄坏了,也许是弄坏也许是撕坏。 又或许,这是一对前来摩尔曼斯克看极光的情侣,看完极光被告知车站二十四小时闭站,于是,两人找了附近宾馆,一直在下雪,在雪天里干点什么很正常,次日醒来时女孩发现她的衣服被男孩给弄坏了,也许是弄坏也许是撕坏。 女孩气坏了,拿起枕头往男孩头一阵猛拍,那模样一定很讨男孩喜欢,男孩打开出租屋门,又或者是打开宾馆房间门,穿过马路,推开那家百货商场店门。 十有八九是这样的。 顾澜生十八岁时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地点就在哥本哈根,拿枕头拍他头的是一位丹麦姑娘,只是那时他觉得丢脸,改让家里的佣人去百货商场走一趟。 现在想想,那时他的表现真是有点糟糕,当时自己应该去百货商场跑一趟,再后来,他没能打通丹麦姑娘的电话,半年后,再次见到丹麦姑娘时,她身边有了不错的男孩。 顾澜生又啜了小口茶,这会功夫,男孩购物篮已经满了。 拿着购物篮,男孩往收银台走去。 目送着男孩背影,潜意识中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顾澜生摇头。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也拒绝这么巧的事情,冰球馆那一幕还历历在目,那是他遇到为数不多丢脸的时刻之一。 俄罗斯女人把男孩购物篮里的商品一一放进购物袋里,末了,并没有把购物袋递给男孩,而是问:“您还需要什么吗?” 男孩没回应。 “您确信您没漏掉什么?”俄罗斯女人问这话时脸望向成人专柜。 成人专柜倒是整理得很整齐,女性内衣和男性内衣各放一边。 男孩拿出皮夹,皮夹往收银台一拍,显然,他有些不耐烦。 “OK,OK!”俄罗斯女人打开收银柜。 把购物袋和零钱一起递向男孩,俄罗斯女人露出大白牙:“欢迎再次光临。” 男孩离开的脚步俨然是一副再也不会光顾的样子,只是……数十步之后,男孩脚步放缓了。 放缓,停顿。 俄罗斯女人目光紧盯监控画面,表情似笑非笑。 片刻,男孩折回,把购物袋重重往收银台一搁,埋头往成人货架方向,折回收银台时手里多了几件女性内衣。 女性内衣连同皮夹往收银台一放,态度十分明显:少废话,结账。 俄罗斯女人眼睛在柜台上的女性内衣来来回回着,男孩把成人柜台的女性内衣搬走了三分之一。 “我赶时间。”男孩说。 “嗯哼。”俄罗斯女人懒懒回应。 见俄罗斯女人一动也不动,男孩提高声音:“女士,我赶时间。” “第一次给女朋友买内衣?”俄罗斯女人慢条斯理整理额前刘海。 男孩答回所问:“她不是我女朋友。” “第一次给女人买内衣?”俄罗斯换了另外一套说法。 “这不是您应该操心的问题。”男孩冷冷回应。 “明白了,”俄罗斯女人耸肩,“型号。” “什么?” “亲爱的,你还不知道吧?”俄罗斯女人又亮出大白牙,“给女人挑选胸衣和挑选一双合脚的鞋没什么两样,号码挑小了穿着会很难受,号码挑大了穿起来不仅毫无美感,关键时候还会掉链子,所以,我需要知道你女朋友平常穿的是什么型号。” “女士……” “对了,我忘了,不是女朋友。”俄罗斯女人肢体语言夸张,挑眉睁眼,单手叉腰,“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怪我多管闲事,我现在要做的是马上结账,反正,你挑的这些总有符合你女朋友型号的,可是你要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极其不尊重的事情,我要是一大早看到我男人做这样的事情,心情会非常的糟糕。” 片刻。 “会……”男孩低声问,“心情会……会很糟糕吗?” “当然,和他忘记我生日一样糟糕,女人在某些细节上总是很固执,不仅固执而且小气。”俄罗斯女人说起来头头是道。 片刻。 “我不知道。”男孩语气不是很自然回答。 “不知道啊……这就不好办了,”俄罗斯女人拉长声音,稍许,身体往前倾斜一点,然后……“摸过没有?” 这个时间点,顾澜生刚喝了一口茶,俄罗斯女人那句“摸过没有?”让他差点被茶呛到。 俄罗斯女人还在津津有味着。 “如果摸过了就好办,你只稍微回忆一下,比如说一只手够不够握,或者是握在手里仅仅是一个小果子,还是……”见少年掉头就走,俄罗斯女人把后面的话改成,“亲爱的,除非你碰到的店主是男人,不然她们都会和我一样多管闲事,这是俄罗斯女人的传统,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反应,这事情发生在早上特别糟糕,一大早打开购物袋一看,我肯定会冲着我的男人喊,呵,你这混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最后那几句,俄罗斯女人的语气别提多伤心了,就好像她真的在购物袋里看到了一大堆各种型号的内衣似的。 俄罗斯女人的行为让男孩不耐烦到了极点,迈开大步。 几个大步之后,放缓,脚步开始变得迟疑,在一个货架前,男孩停下了脚步。 凹凸镜清楚的记录着—— 顾澜生把茶杯轻轻放回去,他不能再喝茶了,此时此刻男孩的举动要是他敢再喝茶的话非呛到不可。 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凹凸镜,他怎么可能错过此等好戏。 透过凹凸镜,站停在货架前的男孩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对着空气做出模拟动作。 缓缓打开手掌;手指再缓缓展开;做出了抓球动作,有点不对劲,抓球动作变成了托球动作,轻轻托着再尝试去抚摸,似乎觉得手掌没能和球兼容,手指再打开,五根手指的空隙逐渐拉大。 嗯,球看来不小。 顾澜生心里嘿嘿笑着。 值得一提地是,男孩手很漂亮,手指白皙修长。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展开到某一个程度,停顿,片刻,手指在作出稍微弯曲状态,弯曲打开,再收缩回拢,再尝试去握住。 真要命。 自然,顾澜生知道,男孩想去尝试握住的是什么。 这大清早的。 但此举也暴露了一个问题,男孩在这方面上是一个新手,握住动作做得相当的鲁莽,这鲁莽动作非得招来叱喝不可。 “混蛋,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咋惊咋怒咋羞。 下一秒。 对着空气做出伸展动作的手宛如遭遇电击,急急甩开,以一种唯恐避之不及的速度往着外套兜里,脚步急急往门口。 距离门口还有五步左右距离,又折回。 折回柜台的脚步像是诅咒着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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