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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庸监老老实实坐了三个时辰,下学的时候苑九思只觉全身都十分困乏。    晌午过后日头就出来了,冬天的太阳照在身上并不晒人,风雪也不再像早晨那样厉害。盘算着瑰延宫离学堂不算远,苑九思便弃了轿撵,带着花笺兰猗两人慢慢步行兜回去。    雪后初晴。翠竹似琼枝,半掩着红墙。  白雪细腻如盐,婉若洛神的玉骨冰肌。  天高云阔,偶有鸟雀叽喳觅食,皇城难得有这样的幽雅恬静。    朱曦照在人身上,洒落满身碎金。    苑九思悠闲地踱着步子,彼时她娉娉袅袅,正是豆蔻梢头的年纪。少女的娇俏气韵,尽在举手投足间。    太阳晒得她很惬意,半眯着眼,苑九思慢慢呼出一口气,学着聂贵妃的口气道:“今年风雪可是格外紧,我在皇城中住了快十四年。就觉着今年比往些年都要冷几分。”    皇城宫墙都方方正正,她抬头,才发觉看见的天也是四方形。  脚步踩在雪上有“咯吱”声响,惊动了不远处的鸟雀。乍然就飞起三两只,转眼不见。    苑九思忽然缓了一步,问起跟在身后的人:“花笺,你小时候是在宫外头长大的,和我讲讲外边的天和这里的可有什么不同?”    “这里是皇城天家,哪里是外面可以比的?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巴望着进来呢!”若是给她讲好了,她心思肯定就会整日往宫墙外头飞。花笺干脆避重就轻,含含糊糊想敷衍她。    苑九思转头时,花笺看见她领口披风的系带有些松了,快步走上她跟前伸手替她理领子,恰好挡住前方视线。    很不满意她的回答,苑九思睨她一眼,“譬如说你么?”  颇为扫兴地撇撇嘴:“既然宫里这样好,怎么鸟儿都不肯留?你整日就只晓得说这番冠冕堂皇口不对心的假话,真是半分情趣也没有。”    花笺只得苦笑。    话音将落苑九思像又想起什么,她突然就兴奋地握住花笺的手,面上神情变得鲜活起来。    “不过如此一提本公主倒想起件事。过完除夕,就是皇姐的及笄之年,要在正月底那日乘宫船绕护城河而游,接受子民祝祷的。你说我去说说如何?”    罢了,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充足,于是又补上一句。“我寻思着若是能在殿考那日答考好些,叫父皇满意,他兴许会允我同去!”    “公主——”花笺更为难了,犹疑着实话当讲还是不当讲。    “这......恐怕十分有难度......不是奴婢打击您,您这样怎么可能考得到好......”    苑九思杏眼一瞪,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手从袖内抽出手,踮起脚后捏住花笺圆润的小脸。  凶神恶煞地道:“花笺,枉你空长一张看似机灵的脸。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会讲话,本公主很想把你挂在架子上,拿绣花针线缝你的嘴巴?同你说话,本公主时常感觉心中有一股无明业火在燃烧。”    花笺仿佛并不害怕,还正义凛然地回她:“奴婢知公主蕙质兰心,菩萨心肠,人美心还善。断不可能为这样的小事罚我。”    微微一怔,苑九思松了手,半埋怨地看,“本公主的性子倒是被你摸得十分透。”    后面的兰猗终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但见二人都瞪她又赶忙噤声。    几人玩笑完了,苑九思又肃起脸,十分认真地拉住二人偷偷摸摸地道:“我将才说的可是正经事,我想随皇姐一同出去看看外头。如此一来,殿考就是至关键之处。应只有叫父皇高兴了,才有商量的余地。”    “在国庸监的时候本公主就一直在思索。手么,怕只有从考官身上动。”    花笺一听,霎时吓得花容失色,张口就否决,“公主,此事万万不可!”    白了她一眼斥责她大惊小怪,苑九思并不理她,继续独自分析下去:“考官也是人,管他再怎么刚正不阿,照说总会有敌不过的诱惑。以往失败的、说他正直得很的,恐怕都是没把好处开得使他心动。”    兰猗也是没想到她真要打这种馊主意,可又不敢明着反驳。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公主您是讲......咱们要投其所好?可是,咱们能给他什么啊?”    分外嫌弃地摆摆手,苑九思打断:“你不听后宫嬷嬷的八卦吗?男人嘛,不都是爱权爱钱财爱美色的吗?”    说着她一条脚往前一点,她拍了拍自己的腿:“本公主勉强可以给他一条大腿抱。”    “......”    另二人皆杵在原地垂着头不说话,苑九思见衣带终于系好,便拨开花笺打算继续走。    这一拨,她才看见一个人正从她前方不远处走过,还是个男人。    男子身形颀长,身着一袭工整的绀紫官袍,长发束冠固以玉簪。  贵气袭人,巍峨如玉山。    花笺看清几步远处的人,惊得合不拢嘴,抓住苑九思的袖子,手莫名地直发抖。“公主,公主!那人是......”    “你慌什么!”苑九思轻啐,这才仔细打量起那人来。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形貌甚是昳丽。不禁让她已成长为少女的心又失了一下节奏。  皮囊美人,她所欲也。    只微微一滞,她回过神就凑住花笺耳畔小声发表议论:“待本公主到及笄之年,就要尝一尝那样好滋味的。”    花笺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下意识地接口:“那朗公子呢?”    想起那个清朗少年,苑九思面上罕见地浮起一抹羞态,别别扭扭地扭道:“哼,谁管他呢!”    ·    “微臣公皙堇,见过淑仪公主。”既然撞上了,公皙堇也就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音微低,低沉而醇厚,有如潺潺流水在耳边淌过。    面前的少女身着公主华服,头簪三头凤钗,秋水剪瞳珠玉缀面,端得一副高贵不识烟火的姿态。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刚才她说那些话,公皙堇决计不能把二者之间联系起来。淑仪公主,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听清他自报的姓名后,苑九思神情逐渐变得古怪。她不敢置信地别过头,压低声音问花笺:“他便是我们说的那个公皙堇?殿考那个?”    “嗯!”花笺头点得如鸡啄米,生怕她再讲出什么不该讲的话。    苑九思有点无语,这种状况她也是第一会遇到,处理经验还不丰富。  不知怎么回事,只是莫名就觉今日风雪有点渗人骨头。太傅教得对,真是不能随意在背后议论别人,说不定就撞上了,分外尴尬。    “咳,”苑九思绷住脸清了清嗓,十分严肃地打量他。  顾不得客套,也顾不得再欣赏男色,她作不经意状询问他:“公皙上卿,你可有听到本公主刚才说的什么?”    兹事体大,她委实想知道自己和花笺兰猗说的话有没有被听见......倘若不幸被听去,又究竟被听到一分还是十分?    闻声公皙堇缓缓抬起头,但仍躬着身,礼数上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一举一动,优雅如淡墨写意,只是那狭长的凤眼中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佻达。    “回公主的话。若是没错,该听见的都听见了,而不该的——”他声调微微拖长,甚至有些戏谑。    “也听到了。”在苑九思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他缓缓道。  他自小长于军中。视听之力,极佳。    苑九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此人真真是!耿直。  强自镇定下来,她一声冷笑,为他十分不耻:“没料到公皙大人竟有听人墙角的癖好。”    心中不悦,她锋芒逼人地道:“既然事情都知道了,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大人要什么条件,都说出来吧。”语毕,头微微一扬,神态十分倨傲。    苑九思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自信敢这样同他说话,她分明已经黔驴技穷,心头慌得很。  万一他不接受她的邀约,转身就去父皇处告她一状,说她欲行贿收买考官......    她就卒了。    虽心头忐忑万分,但不能在气势上输掉。越到窘迫时越要稳住,在最坏的情况下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苑九思沉默着等着他回话。可公皙堇并不言语,就淡淡地看着她,目光深邃若古潭老水,嘴边还噙着一抹笑。有暖黄的日光映着他,为他镀上一层金色,恍若九天神祇,流芳隽美。    好看归好看,至于那抹笑意,苑九思并不以为是在传达友好互助,共建美好家园之意。    他笑得自信、从容、且饶富深意,那种笑容她似曾相识,并不陌生。是每当她做错事被聂贵妃逮住,聂贵妃准备吊打碾压她时,通常就以这样的笑开场。    想来她和公皙堇不熟,所以不太清楚他会以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体位吊打她。    思及此,苑九思背后发凉,一控制不住打个寒噤。就目前来看,情景和自己想象的有点不同,可以说甚远。    花笺察觉她在抖,怕她不留神会摔着,下意识就要伸手扶她。苑九思被托了一下后就微笑着看了花笺一眼,手不留痕迹地甩开她。    人家只笑一下就被吓得站不稳了,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虽然站不稳的是她自己,但她也不要人帮忙。    不知她丰富的内心活动,花笺真不知晓自己哪里有做错,总之她很是无辜。    见公皙堇还不答话,苑九思思忖或许他这人吃软不吃硬,自己凶神恶煞地会吓着人。    于是干脆利落地又换了另一副嘴脸,改走柔情路线,打一打温情牌。    她变脸比翻书还快,只是刹时,明艳的小脸如簇簇春花在盛开。声气也放柔几分:“公皙大人?你可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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