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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九思最近比较忧郁,去国庸监也没再频繁打瞌睡。  花笺估摸是她丢了东西,战战兢兢,脑子里的弦绷得紧才老实做人的。    怕她晚上心绪不宁睡觉不好,花笺嘴上虽没说什么,但还是悄悄去兰香阁配了几样安神香回来,趁她晚上睡觉前都提前在寝殿熏一熏。    香气品类她自是辨得出来,看了花笺一眼,苑九思倒也没说什么。  睡得不踏实是真的。每每午夜梦回,她都预见东窗事发,有人拉她在父皇和母妃面前对质。    不过是夜里擦了两回冷汗,没想到花笺就贴心地发现了。打量着浸在水中的千亩香,苑九思面上终于沾染了几分暖意。    其实她和花笺想的略有出入。不论帕子,单那日川穹的话就让她难过了好久,一种骗人后还被当好人般供起来的负罪感,深深萦绕在她心间。苑九思回去思索了半日,决定洗心革面,做一个励志奋发的好姑娘——把自己也骗过去。    而关于这个决定,最高兴的莫属花笺与兰猗。    早在半年前柔徳刚代苑九思写课业时,花笺就私下去找过她,但期间苑西荷一直犹犹豫豫,一心想袒护妹妹。  只道若是传开了,事情若不可遏制闹到陛下那儿去,苑九思定会遭到严罚。  她满口都是为妹妹着想,一句也未替自己辩解。    但花笺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不怕冲撞她。  苑西荷拗不过她,便好声宽慰道自己以后尽量少帮她写功课。    花笺当时是信了。而往后苑九思再求苑西荷帮忙写课业时,苑西荷便总先为难又迟疑地先看花笺一眼,再做出吞吞吐吐、迫不得已地样儿答应下来。    见三姐目光忽然就闪躲起来,答应她前甚至还要先看看花笺的脸色,苑九思何等精明,自然察觉其中端倪。  当时她倒没做声,只是回去关上殿门后立即变了脸,二话不问,直接罚花笺跪了半日。  她万没想到仗着柔德性子好,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敢欺负到她身上去。    花笺伺候苑九思多年,虽然偶尔会被冷嘲热讽几句,但实实在在地受罚还是头一遭。殿外候着的兰猗听不下去,就要冲进殿去求情为花笺抱不平,好在有采容几人拉下来。    在那之后苑九思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更加猖狂,甚至平日出门都不带她也不使唤她了。    花笺看在眼里心中难过的很。她曾是川穹一手带出来的丫鬟,所以委婉地和川穹提过苑西荷与苑九思要好的事,但其中紧要也留了口。    按川穹的意思,花笺之后就没再干涉主子二人往来。苑九思气消了依旧开始继续对她冷嘲热讽。  花笺虽继续麻利地和她斗嘴,但看着她日渐落下许多的功课,还是盼望有个人能去提醒她。    没想到那个人还竟然真出现了。比如说花笺十分看好是的殿考那日的上卿大人。  她虽听不懂《劝学》的意思,却能听懂公皙堇骂苑九思的那句。    果真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字字珠玑,直戳她心坎儿。  花笺窃窃以为,骂得甚好,她心中附议~    ***    随着她入学越久,真知子布置下的课业也越来越难。    许久不曾仔细看过书本,苑九思啃着笔头,一个一个念着书上那些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文字,仿佛看天书一般。功课果真不可落下太久啊!    这些天以来她每日下学后要耗去将近两个时辰,才可勉强做完。没有苑西荷的帮忙,第二日交上去后,她功课上始终布满密密麻麻的朱砂批。    为此苑西荷很是关心她,听闻她学得吃力,晚上时常点灯读书,便殷切地拉着她手心疼好一阵。    花笺在旁静静看着,神色莫测,她实在看不出一丝假意。    课业频频出错,真知子训斥过她几回。  但苑九思破天荒地未像从前那样负隅顽抗、强词夺理。    国庸监的学生都在背地里议论淑仪公主是要重新做人,竟不与太傅吵架、不打瞌睡、不唠嗑了。    时日一天天过去,苑九思那边毫无动静,每天都规规矩矩去念学。    这厢苑淮南倒开始着急起来。  他早就听人说习武要趁早,倘使岁数大了筋骨就硬了,学起来会更困难。    眼看着距苑九思答应他都过去了大半月,竟然连个回响都没听到,他便开始按捺不住。    ·    这天下学时苑九思依旧沉默得深沉。刚要踏出国庸监,苑淮南却如门神一般拦住她。  苑九思平平直视着前方,只见眼前倏然冒出一个紫金冠,伴随人的摇头晃脑,紫金冠正一颤一颤地抖得厉害。    她往后退开一步,微微垂头睨着他。    “四皇姐近日的功课似乎做得大不如从前了。”苑淮南伸手抵在朱红的门栏上,昂着头颅两个鼻孔出气,声量不高不低还暗暗着含威胁。    陆陆续续有离开人侧目看过来,眼神或多或少都有探究。    苑九思被盯得不甚耐烦,快言快语地要想打发他:“五皇弟可拎动剑扛住刀?整日就嘴上喊得厉害,话是谁都会说的。若真想习武就先拿出点样子,倒时候不用本公主去说,父皇都会考虑。皇弟整日缠着我这个姐姐有什么作用?”    说罢脚步往旁边一迈就欲离开,但走了两步又像想到什么。    苑淮南见她停下,以为她终于生出一点觉悟——为自己说了重话要向他道歉,苑淮南甚至还在犹豫,若是她道歉,自己究竟应不应当接受。    然而背对着不发一语的苑淮南,苑九思压低声音阴沉地道:“还有,五皇弟可知有的事说一次就够了,婆婆妈妈地只会叫人心生厌烦,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吃这一套。”    不待他反击,兀自说完,拂袖扬长而去。    发髻上斜插的镂空兰花钗上有长长的翡翠颤颤垂下,珠串底下那只翩跹的金蝶随着她的步伐不断摇曳在空中。    苑淮南此时彻底呆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怀疑,究竟是谁拿了谁的错处,她竟敢这么凶悍,真是笃定自己心善不会去告发她么?    果真,他不该怀着团结友爱去揣摩这个姐姐的心思。    众人向他看来他觉得尴尬得很。若地上有石头,苑淮南想自己一定要捡一颗砸碎她那道骄横满满的背影。  从未见过这番无耻以大欺小之人,她今日都懒得和他虚与委蛇直接返璞归真啊。    见苑淮南被骂得莫名其妙,花笺有些不好意思,让兰猗一行人先跟着去,她自己留了下来善善后。  瞧着苑淮南面色不善,她小声解释,“五殿下胸襟宽阔气度非凡......方才的事还请莫要放在心上,淑仪公主这几日休息不好,所以火气难免重了些。”    看她说话得体,也给了自己台阶下,苑淮南的脸终于黑得没那么厉害。    花笺一张小脸清丽,笑起来双颊有一对隐隐的酒窝,十分可人。  但苑淮南还是不饶人:“你这个丫头还算不错。”说罢,忽然意识到自己没说中要点,微有脸红地又喃喃一句,“无妨,女子与小人难养,本殿是不会与一介皇姐计较。”    若时光能倒流,他希望倒回去一刻钟。  将才苑九思气势太凶,唬得他斗嘴水准竟然跌破。    “呵呵。”花笺只得干笑两声。“殿下不计较便是最好。其实奴婢斗胆一句,公主说得也不无道理。”    “是么?”苑淮南撇了撇嘴,眼睑低垂似在深思。    见引发苑淮南思考,花笺迅速告辞,如脚底抹了油般溜了。    苑淮南神色肃穆望空良久,穿着如意仙鹤小靴子的脚一下一下点着地打节拍。  待过了一阵彻底想清苑九思的话后,他怒目瞪着花笺离开的方向,气得牙痒痒。那个死丫头竟敢也欺负他年纪小反应慢,还借苑九思的原话骂他。    混账东西!下次见了你非扒你的皮!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苑淮南攥住拳头暗想。    ·    “胥墨!”苑淮南怒气冲冲地朝身后的书童喊了一句。    苑淮南想找回一点面子,甩了个眼神过去,“你以为她方才说得如何?”    “回殿下,其实淑仪公主说得还是有一些道理。”胥墨回话谨慎,自以为答得万全无疏漏。    “蠢钝如猪!”苑淮南怫然而骂。  他的玻璃心碎了,要回雅风宫找母妃求一求安慰。    “其实五殿下也不能单责怪淑仪公主。”    苑淮南正要离开,后头却有人出声叫他停下。    “朗公子可是觉得皇姐骂我是对的?”这国庸监难得还有他敬服的人,就算在气头上,就算他还在为他的讨厌皇姐说话,苑淮南还是转过身,将语气放缓了一些。    因留在内间为太傅整理书籍,所以朗月歌出来晚了些,正将几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自国庸监复学后,他就察觉到苑九思的反常。  以前学堂上她总会拉着花笺或苑西荷小声叽叽喳喳议论,刷一刷在真知子跟前的存在感,或瞪一瞪自己,冲他翻翻白眼发个脾气,再不济也会打打瞌睡打发时间......    她突然心无旁骛一心向学,倒叫他觉得陌生。  朗月歌曾经还未发现,她的琐事他皆能一一细数,没想到自己对她的了解有这样多。    若竹色长衫衬得他身姿越显挺拔,朗月歌疏离而有礼:“藏书阁书目万千,五殿下即醉心武学,可有读过那些最基本的书目?在下虽知习武之事不能局限于纸笔,可不论学习什么,知其宗旨对往后修习总有裨益。殿下与其漫无目的等待,不如先去藏书阁找两本书静心读读。”    苑淮南细细咂摸着,觉得十分有道理。遂赞同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下去。    “再者,文武相同,皆不能一蹴而就,太子殿下自幼时便师从掌銮仪卫事大臣,每日日旦便起,不论冬夏,从未有一天懈怠,意志至坚......”    闻他提起卫事大臣,苑淮南面上就生出一丝难过与气馁。    又是一桩心酸事。    他叹了口气摇晃着脑袋:“本殿早就想跟太子哥哥一起......可是,唉!”只说了几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往事不堪回首。    朗月歌知其叹息的缘由,掌銮仪卫事大臣李贺,最不喜柔弱不禁风的男子。而在他眼中苑淮南便是这样的,从小体弱多病像个女娃样娇气。    李贺不仅人糙,脾气也躁。几次与苑淮南见面,苑淮南都是一副哭哭啼啼的娇贵模样,他心中更是不喜。后来苑淮南想跟他习武,他自然拒他于千里。    ·    难得朗月歌不嫌他厌烦,苑淮南看他的眼神都愈多亲近。  拉着他几步走向回廊中坐下,苑淮南托着肉团团的腮帮子问他:“公子以为本殿该如何是好?本殿都听你的。”    浅笑翩然,朗月歌温和的眉眼中全是笑意,“其实拜师于人,气性相符尤为重要。至于最终定夺,还需要殿下自己斟酌。殿下性情直爽悟性极好,又不乏天真,定能觅得良师。”    若是换成苑九思夸他天真,苑淮南一定以为她是在骂自己蠢。可这话于朗月歌这样的人物说出来自不同了。    苑淮南羞涩地笑笑,摆手道:“哪里哪里,只是普通罢了。”    笑过后,他开始蹙眉思索。    少顷,苑淮南巴掌一拍:“那朗公子以为上卿大人公皙堇如何?”    “听闻那位大人在塞外征战长大,骑射之事想来是懂一二的。虽说他如今身居文职,但也教教本殿应是不妨碍的,待有进益了本殿就不信李贺不收我!况如今朝中公皙堇深得父皇赏识,只要他同意收我,父皇一定会松口的!”    想法倒是与他的人一样单纯,要公皙堇收他,怕是比李贺难上百倍。朗月歌不由失笑,但还是不忍打击他难得升起的信心:“殿下既然已有人选,大可放手去做。”    至于成还是不成,真不好说。    朝中之事父亲与苑明疆偶尔都会向他说些,太子对公皙堇其人倒是夸赞不绝,甚至隐有几分拉拢之意。但对方一直巍然不动。    可他父亲朗弘却几次提醒他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此人,父亲口中公皙堇古怪诡谲,为人狡猾。    回想起殿考时所见,与所闻可谓大相径庭。    ·    “唔,这倒是!”三言两语间苑淮南又重新恢复了春风般的得意。    末了,他坏心眼儿地朝朗月歌的位置挪了两步,小声地故作神秘地凑住他跟前:“不瞒公子,本殿其实还看中他一点。”    “何事?”他一肚子坏水的机灵模样竟与苑九思有七分像,朗月歌淡笑着接口,笑容清清朗朗让人分外舒心。    带着一种迷之自信,苑淮南亲热地与他道:“这事本殿可只与你说!”    “你瞧殿考那日皇姐那样蠢,那位上卿都能极有耐心地诱导,不生一丝厌烦。足以证明他是个有耐性,好脾气的人。再者,本殿资质高出皇姐万倍,他岂会不收我?哈哈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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