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视线只与她有交错一瞬,随即便迅速扫开,仿若没看到她般。 苑九思本满是殷切地望向他的,见他匆匆挪开目光心中忽就不是滋味。她思绪一转,再想想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原本微扬的唇角不禁就渐渐展平,脸色有点不好看。 伸手摸摸脸上蒙着的那层轻纱,她心头浮了惆怅。一时想让他认出自己却又怕他认出来。 悻悻然侧脸转开眼,苑九思忽然看到亦和自己一样探出脑袋朝外张望的花笺,她便犹疑了,连最后一个能为自己找的借口都没有了。 花笺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在国庸监里日日见到,他应是认得的啊。 既然知道,那怎的还装作不认识? 收敛下神色,在花笺搀扶下苑九思缓缓步下宫船。 擦身而过时她双眼平平直视前方,自始至终未再看他一眼。她不是不盼望他能唤她一句、认出她,就算仍如在国庸监里那番——客客气气向她作揖,也比这样陌路好上万倍。 花笺看在眼里,心中太息,先扶她去楼上稍作休息。 圆滚滚的月亮亮堂地挂在天上,夜色越来越浓。 酉时快过,离回宫的时辰也近了。 厢房里的桌椅都是用竹篾编制,不仅看着雅致,还带着经久不散的清香。只是苑九思觉得这味道都掺杂着苦涩。 因静极,就坐在楼上都能一清二楚地听得下边隐约传来的笑语。 苑西荷正忙着,倒是没空管她。苑九思失落地趴在桌上,看着外头蜿蜒不知流向何处河流。 没人来正好,她心中本就有点难过不想理人。尤其是在她胡乱想一通后,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苑西荷。 自己对朗月歌的心思皇姐知道,苑九思亦相信她。 只是没想到最后忙活一气后她瞧上的人没瞧上她,苑九思越想越觉得委屈,两眼都微微湿濡。 虽然她还没失过恋,但心里那种抽疼抽疼的感觉,她感受得很真切。 看着冷冷清清的月华,苑九思大抵知道古时候那些人为什么总爱对着月亮伤悲了。人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心绪都尤为脆弱敏感,它却长得这么寒碜、还阴沉沉的,不哀愁才不合逻辑。 苑九思不生气,她只是觉得很可惜。 因她尚未来得及实实在在地与他恋一恋、甚至朗月歌还不知道她喜欢他。她就这样突然失去机会了,炮灰得连狗血的苦情话本都排不上她的号。 要是早知道,她随意哪个课后带几个宫女小太监将他堵在国庸监门口,摁在墙上三言两语表个白......总之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失落。 闷闷趴在桌上对着窗外,苑九思闷闷问后头的人:“花笺,你说朗月歌真的是喜欢皇姐的么?” 她问后稍顿了一下,花笺却并未答她。 原本也不指望她能说些什么,苑九思没等到人说话,干脆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似要把一切都发泄出来:“可是为什么那个人是皇姐呢?若是他是喜欢其他的女子,呵呵!本公主都会把他抢过来。”一面自行脑补,她一面发出两个简单却森然的哼声。 只是笑过之后声气就降下去两个调,苑九思神色黯然,“可那人是皇姐的话就不一样了......” “若那人是皇姐,淑仪公主打算如何?”身后的人似乎含着笑,声音清澈如山涧涓细的水流,幽幽地拂过她心上。 “我就不会抢了啊!” 苑九思下意识就答了,答过后她倏地就觉出不对劲,重新回味一番刚才的话。 那个声调......苑九思鸡皮疙瘩掉得一地,脸也遭吓变色。连心头都蓦地“突突突”跳得慌张,口齿再不甚清楚。 莫不是她悲痛至极连神智都不清了?花笺怎会变成了男人。 那声音听着还很耳熟的样子。 她难为情极了,都不敢回头去看是谁,颤抖着再小心地唤她一声:“花笺?是你么?” “奴婢在。”花笺这回赶忙应她,一边吭声一边思索待会儿她转过来后自己该怎么解释。 苑九思听得她回话终于宽下心下,舒了口气,原的确是自己悲痛过度。 母妃说过,千万不能随意伤心动怒,这些不好的思绪即伤身体又催人老。自己还年纪轻轻地,竟就幻听了。 她理智一回来就开始寻思,晚间回去后要让小厨房送一盅大补汤来进进补,她今天难过着了。 苑九思边盘算边转身看向身后:“花笺,我适才竟听得你声音变成了一个男——” 大致看清那个人影,她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还真是个男人啊......她没有听错,就是不知有没有看错...... · 朗月歌静静立在门口,只有一席稀疏的珠帘将他阻隔在外。 见她终于回身,他才伸手掀开帘子。顷刻,浓浓月辉透过窗棂打在他身上。 若说刚才那光华还是惨淡凄苦的,现在则那样神圣且美好。 柳染衣裳,清湍修竹。 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呀。 苑九思一见是他,下意识动手掐自己一下,不仅幻听,现在连眼睛都花了么。 这是病,得治!被自己掐疼了,她原本惆怅的双瞳更是婆娑含泪。 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苑九思腿就软了,心跳快得愈发吓人,僵僵坐在原地不得动弹,说不出话来。 许是面纱戴久后后头系的结会松,或是她转身时候动作太大不小心碰到耳畔,又或是窗外的清风兴。 时候不偏不倚,她面上那张纤薄的滚雪轻纱就堪堪被风吹开。 在空中随风打了几个美丽的旋,优优雅雅地掉在他面前。 细纱上的粉色梅花正娇,正好九朵。 他弯腰捡起。 苑九思回过神后下意识要伸手遮自己的脸。可习过的礼教告诉她这样的举动究竟不合礼数,她慌慌张张地将手拿下来,捂住自己那颗几要蹦出来的少女心,生怕失了仪态。 毕竟她平时端得那么好。 一手扶着椅子扶手,她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因看见是他,她原本的恼怒陡然就消散开,随着那阵风,她的心实已飘到他面前等他拾捡。 所以在起先一个重音后,苑九思后头的话语不自觉地就放得轻而柔。 想起自己起先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苑九思又羞又气。 可恼来恼去又如何,终是一副娇滴滴的女儿家姿态,眉眼之间皆是情。 花笺在一旁睁大眼看着这种奇观,大呼稀奇与神奇,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秘的爱情力量。 察觉花笺猥琐的眼神,几个来回间地,苑九思顺道瞪花笺一眼,只是都软软地没什么威慑力,更似娇嗔。花笺汗毛马上立一身,突觉倒春寒来了。 但她知自己理亏,扯扯嘴角干笑两声就老实垂眼避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花笺也纳闷,朗月歌不是在底下接苑西荷么?早在半柱香前他还装作不认识她们。 但她们上来后不久他就跟上来了。 花笺当时本是想提醒一下正喃喃自语的苑九思的。 可她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呢,那几句至关键的就已被他听去。思及再叫也是于事无补,且苑九思平日总是死鸭子嘴硬暗恋得辛苦。 花笺想了想直接装聋作哑当没看见,只当帮一个顺手的忙,给二人一个机会。 · 朗月歌仍站得离她远远的。 其实他也讶异,早前在国庸监苑西荷就私下差人与他道有要事相告,今日一定要来。 这家临仙榭本就是他母亲名下的产业,每月他也会来巡查两回,想起苑西荷的话,他便顺道等候一会儿。 只是找他的人并不是柔德,而是方才那位蒙面的女子。 听闻是她,他又何尝不欣喜。 早在船刚停岸他就认出她,虽看不见全貌,但他认得那双眼。 本想向她示意,但朗月歌思量她既覆面纱应是十分不想叫人认出才对,所以犹豫了。果真,她看他的眼神亦是淡淡,甚至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叫他那丝喜悦一纵即逝。 直到上楼后,无意听见她软语娇声抱怨。 原她竟这般误会于他,朗月歌哭笑不得。只是他更喜,她对自己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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