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流景看着眼前这几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小子，眉头微微蹙起。那个孩子应该是被甩过去的时候撞到了，跨步向前，看着那个大些的姐姐双眼红肿，满是泪痕，心下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年。 看在那个孩子也叫小景的份上，他便帮上一把吧。 霍流景的性子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既然有了决断，当下就再不迟疑，伸手从那个女孩的手里将男孩提了起来，伸手一探，果不其然。在男孩身上轻轻点了几下，又朝他人中处用力一掐，男孩吃痛不住，果然一下睁开眼来，待看清面前的人并不认识时，拼命的挣扎。 霍流景轻轻一抛，便将他还到了那个姐姐手里。 “他，无事了。 花椒心焦的看着男子将小景抛了过来，忙不迭上前去接。这男子看着很是有些门道的样子，她除了在他伸手过来时将小景递出去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小景堪堪回到她的怀里，便发出一声：“大姐，我怕！” 花椒一听之下，再也憋不住了。眼泪无声的往下淌，谢天谢地，小景没事。 她把紧扒着她的小景放到花枝怀里，正了正神色，对着那个男子就跪了下去。 “小女是牛家村人氏，今日蒙恩公搭救，才免过这一难，小女无以为报，请恩公受小女一拜。” 花椒想着以前电视里演的那些台词，囫囵的说了几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直磕的脑门子疼。只是相对于自己姐弟三人的被救，这点儿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花椒抬起头，便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波澜。再一细看，竟然是他！！ 那个在福满楼遇到过的布衣男子！ “恩公，可是姓霍？” 花椒下意识的就问了出来，等看到男子眼神陡变，便觉的不好。心说自己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 那个男人的眼神犹如淬了冰一般，吓得花椒身形一晃便跌倒在地。男人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是姓霍,便又怎地？” “没，没怎地。”花椒连忙摆了摆手，“霍爷的救命之恩，我姐弟三人铭刻在心，我家就住在前头小青山脚下，最靠近小青山的那片。恩公但有差遣，只要问一下花大山家就能找到我们了。” 霍流景抬眸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了。当然，他并没有忘记将那三个人一起带走。 花椒看着他们走远，这才拍了拍跳的飞快的胸口，妈呀，吓死她了，这个姓霍的，看着也好恐怖。 回过身把吓傻了的花枝和一脸懵的小景搂在怀里，林青甩掉眼角的一滴泪。 林青，再见了。 从此之后，我是花椒了，牛家村里的花椒。 这会儿没事了，花椒想到之前那些丢掉的东西，心里疼的嚯嚯的。犹豫再三，终还是退了回去，见到之前散落在地上的肉骨头和一些米粮还在，连忙收拢了放到背篓里。 花枝还有些傻呆呆的，花椒看着无法，只好将一些看着不值钱的东西找了个树洞塞了进去，自己背起沉重的背篓，怀里抱着小景，走到了前面。 等会儿个还得带这两个孩子去村头牛大安家找他爷爷瞧瞧，花枝被踢了几脚也不知有没有伤到。 霍流景很为自己的失常有些莫名，鬼神神差的总是想着那双红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蕴满了绝望，伤心，以及......心如死灰。 一如当年，他娘。 回到山上，霍流景平日里的居所。一扇简陋的木门处，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正端正的坐在一边的石凳上。 是霍扬名。 霍流景身形几不可察的一顿，眉心微微蹙起，清冽的眼神淡淡的扫了过去。 “大哥。”霍扬名看见比平日里略迟的霍流景出现忙恭敬的站了起来。 “霍少爷，客气了。” 霍流景的语调并没有什么起伏，向前越过霍扬名，推开木门走了进去。木门并没有上锁，霍扬名秉持着君子之道，并未仗着身份擅入，看来是被教养的极好，并不如他表面上的浮夸。 霍流景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几乎不见什么摆设，除却靠墙处一方石桌几只石凳。 霍流景并没有邀请霍扬名入内，径自的走到石桌边上随意坐下，抬眸看向霍扬名。 “你以后不必来了。我在我娘面前发过重誓，若有一日踏进霍家大门，定让我不得好死。” 霍流景说的很随意，霍扬名心里却起了波澜。别人不知道，他确是晓得的，此次祖父等人让他想办法把霍流景带回去是为了什么，他也大约知道霍流景是知情的。 便是在亡母面前立过誓......可是与霍家的安危与传承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到霍流景毫无余地的拒绝，霍扬名忍下心里的汹涌面不改色的在另一边坐下。想到自己无功而返后的境遇，心下叹了口气，“大哥，真的就不再考虑一下吗？毕竟那是......” 霍流景嘴角轻扯，嗤笑一声，“与我何干？” 霍扬名面带尴尬的讪笑一声，“那是咱们的祖母，行事虽是有些顽固，但毕竟也是为了大局。” 霍流景一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那是你的祖母，不是我的。”在霍老夫人将他和他娘赶出霍家大门那一刻起，他便和霍家没有了干系。 在他娘被霍老夫人的陪房害死的那一刻，霍家与他再也没有了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他没有办法找霍老夫人如何，不代表他能忍下以及原谅她曾经做过的那些恶。 静默了许久，山上的风呼啸着掀起霍扬名的披风，带来些微的凉意。 他该走了。 “我明日便会离开此地。”霍扬名的声音略微有些暗哑“此地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聚，大哥既执意不归，扬名也无法。就此别过了，但愿山高水长，呃......” 霍扬名看着转身离座的霍流景，再也呃不出来一句话。 霍流景推开房门，眼前浮现出往昔里，霍府中那个一脸童真跟在他身后的孩子。终是心里喟叹一声:“好走，不送。” 木门嘭的一声在眼前合上，日头已经完全坠了下去，只余一点儿微光在天边强撑着。霍扬名站起身，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无端的觉得酸楚。 霍流景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只是做一个山野村夫罢了，每日里为着填饱肚子奔波，有什么好的？ 霍扬名走出了院子，隐在暗处的护卫见着他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知此行未能如愿。 霍扬名朝几个上前请安的护卫点点头，一挥手让众人都先散了，自己率先向山下走去。 屋内，霍流景背着手立于窗前，看着霍扬名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双拳紧紧攥起，又缓缓放开...... 夜色渐深，一弯冷月淡撒着清辉，透过简陋古朴的窗棂晕染了桌前。霍流景一身青衣，执笔立于窗前，正凝神静气的作画，宣纸之上，一幅青竹图渐渐成形，墨韵或浓或淡，尽显叶之向背，杆之盘曲。寥寥几笔，风骨立显。 画笔未停，脑海里却浮现一双迷蒙又红肿的双眼。小小年纪，独自撑起一个家，已是不易。却又摊上一堆糟心事，想到之前在霍扬名处听到的八卦....... 可惜了，命不好。 心下浮动，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灵感。笔锋一转，好好的一副劲竹图。 毁了。 霍流景索性扔了笔，坐在桌前，定定的看着前方的牌位。 这是他娘，顾颜惜的牌位。 到死，他娘也没等来那个负心人的眷顾。便是她的牌位上，也只写着顾氏......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他从学堂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奔回来，只看到他娘匍匐在院子里，嘴角满是血迹。看见他回来，他娘努力的展颜一笑，伸出了苍白的手。 他娘的手极冷，冷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之后，他娘的目光流连在他身上，满是不舍。他娘吃力的，断断续续的让他发下誓言，再也不回霍家...... 他当时已经在路上听说了他娘是被她祖母的陪房妈妈毒死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和他娘都已经被除族了，赶出了霍家，栖身在遥远的偏僻的小镇上了，他的祖母还要害了他娘的性命。 从他离开霍家起，他便知道，他只有他娘了。 可是霍老夫人便是连这最后一个亲人也不给他留了，他亲眼看着他娘一口一口的吐着血，脸上是无比的失望和绝望。至死，她都不相信她青梅竹马的夫君，终是弃了她。 他忘不了，他娘心如死灰的阖上双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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