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前,苏禾是在佛罗伦萨出事的。 那天他独自开车出去,却在山道上和另一辆车相撞,那辆车上有一对母女,当场丧命。 苏禾伤势也非常沉重,肋骨断了几根,脊椎也骨折,被救回来后,辗转了几家医院,腰部以下却始终没有恢复知觉。 苏季的父亲苏伟学一生长于商道,偏偏一双儿女都无心于此,不仅苏季没有这方面的心思,连苏禾都和他们早逝的母亲一样醉心艺术。 从苏季记时开始,哥哥就很少在家中,他不是在美院学习,就是背着画板行走天涯,后来更是干脆去了意大利。 绘画的世界到底有多美好苏季体会不到,她只知道在苏禾的人生中,唯有绘画值得他奉献上全部身心。 苏禾受伤后还是在意大利接受治疗,那时候苏伟学已经病重了,墨远宁又在家里主持事务,只有苏季去看过他几次。 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苏禾的精神一直不错,苏季却直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向他告别时,他坐在轮椅上将自己送出疗养院的大门,在阳光下微笑着说:“告诉爸爸,我很抱歉。” 苏季愣了一下,随即就红了眼圈,即使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但也割不断他们血脉中的亲情。 自从出事后,哥哥从来不曾抱怨命运,乐观恬淡地一个人挺过了那些常人无法忍受的治疗过程。对于这件事,他唯一觉得对不起的,是自己的父亲和妹妹。 因为受了伤,所以无法在父亲病重的时候回国照顾,也让妹妹两地奔波更加无助劳累。 那天她是一路哭着上了飞机,路途中辗转反侧,等到下飞机的时候,一双眼睛红肿得她都不敢立刻去医院见父亲。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去意大利见哥哥,她回国后不过十几天,父亲就病重去世了。 葬礼举行的时候苏禾的伤势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承受长途飞机,他没有来得及赶回国见父亲最后一面,连葬礼也无法到场。 一场无妄之灾的事故,加速了苏伟学病情的恶化,也让父亲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里,没能见到儿子。 接连的变故和打击,让苏季那个时候的精神状况濒临崩溃,苏伟学的丧事几乎由墨远宁一手操办。 即使现在想起来,苏季还是痛恨那个时候自己的软弱。 她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地过了几个月,等不可辨驳的事实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知道去怀疑墨远宁。 一年前,当她开始调查墨远宁,才第一次看到了苏禾那场车祸的调查报告。苏禾驾驶的那辆车没有全部报废,根据苏禾自己时候的回忆加上对残骸的检查,得出的结论是那辆车事先就被人有意地破坏过。 苏禾从来不参与苏康的事务,在H市更是从来都没有露过面,H市的人只知道苏家有个常年在外无心功利的大公子,连他人在哪里,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有他的仇家? 苏禾出事故受伤甚至死亡,获益最大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即使这样,苏季也没有直接认定主导这一切的人会是墨远宁,直到她悄悄调出墨远宁私人手机的号码,发现就在苏禾出车祸的前后,他向意大利打过几个国际长途。 苏康在意大利并没有业务,那几个电话是打去干嘛的,结果不言而喻。 苏季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她一定会没骨气地在苏禾出事之前,就去求墨远宁。 告诉他哥哥从来都没有跟他争权夺利的打算,让他放过哥哥,不要因为这些家产和利益,就害死两个无辜的人,害哥哥后半生都要坐在轮椅上。 等在急救室门外,苏季茫然地想了很多,她从便利售货机上给自己买了杯咖啡,可直到咖啡在手中变凉,她都没有想起来喝上一口。 她不知道就这么坐了多久,才终于有医生过来叫她:“你是墨先生的家属?” 连忙站起来,她还不知道把手中凉掉的咖啡怎么办,犹豫了一下才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吸了口气说:“是。” 那个医生就是在急诊门前被她拽住胳膊的医生,这时候又抬头看了看她,才笑笑说:“你先生的情况稳定下来了,转到病房观察了,你要不要过去?” 墨远宁被认定成她的“先生”,她也没办法跟人解释两个人复杂的关系,只好点头说:“好,”她顿了下还是问,“他情况严重吗?” “出血点现在看是止住了,不过也不保证只是表面上好转。”那医生脾气不错,也跟她耐心解释,“他的出血量有点大,再止不住就不会进行保守治疗,可能需要手术,所以今天晚上还是需要家属尽量在场。” 苏季点了点头,又向他道谢后,才按着他给的地址去病房里找墨远宁。 她没有刻意让人安排病房,墨远宁被按照惯例安排在急诊的观察病房里,这种病房设备齐全,却很小,也被帘子格成几个小间,好给多位病人提供治疗。 苏季进去后找了片刻,才在靠里面的一个隔间里找到了墨远宁。 他还在输血,脸色还是苍白无比,看到苏季走进来就笑了笑:“等了很久吧?” 和墨远宁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苏季还是不习惯看到他这么弱势的样子,走过去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了才说:“没有,你感觉怎么样?胃还疼不疼,好点没有?” 墨远宁只是唇边含着点笑意,微侧了头看着她。 那目光太过专注,苏季给他看的有点不自在,又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仍旧是被送来时那一身。外套被脱掉不知丢到了哪里,里面白色的衬衣解开了几颗扣子,上面沾着的大片血迹却还在,只是变成了暗红的颜色。 他吐血时,苏季的手上也沾了不少,刚才等的时候她特地找洗手间洗了,用温水冲了一阵才洗干净。 看到那些斑驳的血迹,又想到那都是他的血,苏季突然就觉得一阵难堪的心酸。 刚开始是太着急,等送他来医院后,她本来还是不想跟他太过亲密,现在却忍不住抬手去给他整理衣领:“他们都没给你换衣服吗?我去找他们要。” 她的手被墨远宁抬起的手轻轻握住,他还在输血,只有一只手能动,握住她手的时候也没什么力气,只是唇角的笑意更柔和了些:“小月,我没想过还能被你照顾。” 苏季的身体不由自主颤了下,微转头错开了他的目光,她其实也并没有照顾他。 发现一个人生了病,把他送到医院,是连路遇的陌生人也可以做到的事情。 她不知道他的胃病为什么会突然严重到会这样急性胃出血,也不知道离婚后的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只不过进了些义务和举手之劳而已。 看她神色不对,墨远宁也就松开了她的手,还微笑着:“今天谢谢你了。” 苏季匆忙答应了声就又出去,管护士要了干净的病号服,回来帮墨远宁换上。 上衣倒还好说,苏季扶着他微微起身,虽然不大方便,总算把那件沾血的衬衣给换下来了。 接着裤子可就没办法躺在床上换了,苏季伸到被子下,手在他腰部的皮带上停留了一下,才想起来她在这种并不隐私的地方,摸到了这种可以称得上隐私的部位,顿时有点脸红,连忙把手从被子里拿开。 墨远宁一直带笑看着她,苏季给他看得更不好意思,面红耳赤地跳起来:“我去给你转个单人病房。” 苏家大小姐实在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前夫暧昧,转到单人病房,起码没丢脸不会被人看到。 于是又转了病房,又是办理长期住院手续,这么折腾下来,早就是晚上了。 苏季中午虽然被墨远宁那一餐投喂得很饱,半天下来也饿了,墨远宁胃里的出血点还没完全止住,连流食都不能吃,她就打了电话给孙管家,让家里送点东西来给自己做晚餐。 孙管家接到电话时没有多问,苏季觉得尴尬,只说是自己一个朋友住院。 天色渐渐晚了,墨远宁也抵不住大量失血后的疲倦,睡了过去。 苏季无所事事,就坐在单人病房靠窗的沙发边,百无聊赖地翻看今天的新闻。 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什么事情都传播得太迅速,不要说昨天或者前天的旧闻,就算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也足以在网络上引起舆论的关注。 她随手翻到本市新闻网站的首页,居然在首屏密密麻麻的新闻标题里看到一行被加粗了的红字:急诊室上演鹣鲽情深苏康董事长难忘旧情 墨远宁因为相貌英俊又年轻有为,被媒体采访过几次后就多多少少成了H市的名人,据说自从他的照片被传到网上后,还冒出了一群他的粉丝团。 一个月前苏季和他闪电离婚,当时媒体也很是热闹地关注了一阵,从各个角度分析这场他们眼中的豪门恩怨,弄得苏季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这不到一个月时间,前面的热度才刚刚降下去,又报出了这种消息,网站编辑为了博人眼球,特别还把一张照片作为题图,放在了首页这个新闻标题旁。 照片正是在急诊室门口拍的,那时墨远宁刚被医护人员移到移动病床上,而苏季则紧紧跟在病床边。 照片中苏季俯下身低着头,虽然看不到她的全部神情,但仅凭一个侧脸,也足以让人看出她神态焦急,双眉紧皱。而躺在病床上,胸口隐约可看出血迹的墨远宁则略显费力地抬起手,手指放在她的脸颊边,像是要拭去她的眼泪,又像是不忍她心痛着急,怜惜般地安慰着。 这幅照片拍得可以算成功,拍出了静态中的动态,仅凭一张图片,就仿佛能让人感受到这发生在急诊室外,惊心动魄却又深情无比的瞬间。 苏季点开新闻,看到报道先是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这个被抓拍的新闻:记者当时正在急诊室门口蹲守,就敏锐地发现有个年轻女子开着一辆车横冲直撞,把一个病人送了进来。 记者上前后,意外发现这两个人竟然就是前不久才刚高调离婚并分割了财产的苏康董事长夫妇。 记者表示自己亲眼所见的情形和传闻中两个人因为争夺家产而闹得恩断义绝不同,苏康董事长苏季小姐不但亲自将苏康的前总裁和她的前夫墨远宁送到医院,还跑前跑后焦急万分,更是一度落泪,那种情深意切的样子连许多恩爱夫妻都自愧不如。 媒体报道大半喜欢夸大其词,这点苏季早就知道了,她一路看下去,看到最后,记者又交待了自己为什么会在急诊室外等候:原来就在昨天,一个在本地拍摄的剧组出了个小事故,其中有个人气影星被摔伤了胳膊,送到了这家医院的急诊室。 由于剧组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事发又突然,所以等记者赶到医院,那个影星已经被转入保护很严密的私人医院里了。 记者没有挖掘到太多消息,这两天都在急诊室门口蹲守,希望能抓到一个当时参与治疗的医生采访一下。 苏季想起来她送墨远宁进来时,那几个从边上凑过来的人,她只当他们是看热闹的,一把推开,却没注意他们手里有没有相机。 现在看来,那几个人很可能就是在这里蹲守的记者了。 说起来也算他们倒霉,不过就是来看个急诊住个院,就能碰巧被蹲守其他新闻的记者给逮到了拍照。 苏季有些头疼地看到这里,突然想到:因为事发突然,那个影星被送到医院时,都没有被拍到什么照片,为什么他们就恰巧在今天被撞上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