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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一个老大夫跳了出来,手指着重华亢奋异常:“你就是那日的人,你的针法快演一遍给我看!”  花白胡子随着话声一翘一翘,正是在醉春阁里给老鸨生拉活拽过去的那个老大夫。  重华笑笑:“老先生要看,我怎敢专美,也希望能与诸位同仁一起精研。”  想必是那老大夫已经同医馆里的众人说起过重华,旁边几个大夫也纷纷站了起来,拱手道客气,凑过来就要看重华演针。  重华被众位大夫拦在庭院里钻研医术,南冥把药箱丢还给红妩,拽着她去找卧房,晚间三人又聚在一起用晚膳,这一天过得倒是波澜不惊。  直到他们入府第二日晚上,寿王才在暖阁中召见新来的神医,红妩以照顾自家先生为由,堂而皇之地跟了过去。  除了医师众多之外,寿王府内的修葺十分简朴,寿王所居的院落也建得雅致。  红妩跟着重华进到暖阁中,只见上首的一套紫檀卧榻铺着一层貂绒,一旁桌案上只放了一只细瓷的美人觚,素雅之极。  寿王名为锦祯,其母是地位仅次于新帝结发皇后的陈贵妃,这位陈贵妃当年也是一位不输须眉的巾帼女将,怀上寿王时正逢年她跟随新帝在北疆征战,后来临盆在即,又恰遇上突厥骑兵突袭,危难中陈贵妃在雪地中产子,生下了新帝的第一个龙子。  寿王一出生就受了风寒,几乎不活,后来好不容易被随军的大夫救回,也寒疾缠绵,难以痊愈。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几次病重危急,听医馆里的大夫们说,每到冬日犯病的时候,咳血心悸也是常事。  不过也正为如此,新帝对这个大皇子始终心怀愧疚,不仅平日多加恩宠,在救治上也从来不遗余力,寿王府里的这个医馆,正是新帝授意修建的,聚集的名医比太医院还要多。  这些情况,都是红妩在昨天到了寿王府之后的短短半天内打探到了,来之前早就不无得意地向重华一一说了。  现在两个人站在暖阁外候了不过片刻,房内帘帏轻动,缓步走出的那人一身白衣,周身上下全无装饰,只有袖间的绲边旁绣了两支疏落墨竹。  进来后轻轻一拱手,那人清俊的面容略显苍白,笑容却温煦,全无贵为王爷的骄矜:“这位是慕先生吧?原该昨日就拜会先生的,因为些私事拖到了今天。失礼之处,还望先生宽宥。”  他一出现,红妩就挑了眉,这时对身侧的重华传音入密:“原来是个熟人……”  重华脸上也丝毫不动声色,低头拱手还礼:“王爷客气了,无妨。”  凡人当然看不见,但此刻在红妩和重华眼中,这位病弱的王爷额头,清晰地浮着淡紫的星芒,正是天权宫文曲星君的神印。  文曲星君虽法力高深,却无自保之术,每次下界时不被找出真身则罢,一旦被察觉,就往往为魑魅魍魉竞逐,身旁仙魔云集,是非不断。  而寿王病弱,体内生气不足,难以掩盖魂魄中的仙气,想必早就有魔物和妖仙闻风而来,伺机蚕食他仙力。那就怪不得这朝中有仙界的迷药流传了,这次他们来寿王府还真来对了。  重华既然没有动作,红妩也就站在一旁,等他和寿王寒暄过后,就坐下替他诊脉。  眉间微蹙,重华神色凝重,半响之后收回手指,抬头笑了笑:“王爷想听在下说真话么?”  寿王放下撩起的衣袖,也是一笑:“久病缠身,我早已看得开了,先生但讲无妨。”  重华笑笑:“在下乱言了,王爷天命就在今岁。”  就算再淡然,听到这话寿王也是一怔,才微笑:“这两年来替我诊过脉之后三缄其口的大夫很多,却从没哪个大夫像先生这般直言不讳。”  说着微顿了顿,才问:“那么以先生之见,我还有多久?”  重华静了一下,随即开口:“早不及仲秋,晚不过严冬。”  此刻正值初夏,重华这两句话,就是说他至多还有六个月余寿。  听到之后一时怅然,寿王垂了眸默不作声。  重华收回目光,淡淡道:“王爷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白,寿王停了片刻:“如果要说心愿……”  一句话未了,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隐有兵戈相交之声传来。  寿王忙走到门前,隔帘问:“怎么了?”  外面的侍卫匆忙答道:“禀王爷,是刺客!正往舒晴院去!”  不听还好,一听寿王一把扯开门帘,人竟已经冲到了房外,厉声说:“别在我这里耽搁!快去舒晴院保护阿祁!”  他既然已经出去,红妩和重华也不好再坐在房里,忙也跟了出来。  庭院里几个蒙面刺客正和侍卫恶战,另有喊杀声从相邻的院落中传出,应该就是五皇子锦祁所居的舒晴院。  他们刚一出门,对面假山上突然寒光一闪,几支羽箭破空而来,径自射向寿王胸前。原来舒晴院的攻势不过是声东击西,这些刺客真正的目的还是要刺杀寿王。  庭中侍卫无人来得及救援,电石火光之间红妩抬手挥掉那射来的羽箭,一挥之下,那些长箭分散弹开,射入花圃的泥土中仍不住轰鸣。  红妩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那箭身上不止充满了劲力,更加上了一股莫名的法力,双目微眯,她开口:“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王爷再派人去追查这些刺客的时候,可否让我也跟着?”  寿王也被突如其来的长箭惊得略微发愣,顿了顿,一时并不回答。  红妩一笑,五指并拢如刀,掌风划过之出,廊下一截花枝应声齐断,犹如利刃所斩。  “王爷请放心,我自信武艺即使不能杀敌,也足以自保。”说着,红妩挑了眉,“向王爷提这个要求,我也没其他意图,只是方才那些箭差点波及静华哥哥,凡是胆敢动静华哥哥的,我定不轻饶!”  听完寿王就笑了:“姑娘一言至此,我断无推拒之理,我这就吩咐卫染,寿王府禁卫所有动作,姑娘自此刻起就可全部知晓。”  卫染就是刺客闯入时守在暖阁外的侍卫,想必是寿王的心腹。  红妩拱手笑:“王爷爽快!”    说了红妩可以跟随王府侍卫追查刺客的下落,但那日的刺客突袭太快,仓促之间,根本没被抓到什么线索。寿王府所做的,不过是将事情通报给应天府和御前禁卫,几日下来,除了不停在京师中排查之外,可以说毫无进展。  每日跟随着那个少言寡语的卫染在京师的街巷间转来转去,并不是个惬意的活。红妩却像是甘之如饴,换了身男装叼了根细柳枝,天天准时去走街串巷。  不是她守诺,而是实在别无他法。  那个曾在醉春阁跟她交过手的刺客是个凡人,她跟重华南冥要在下界找出一个身具法力的仙或妖都易如反掌,偏偏凡人有上千上万,只凭一面之缘找到一个凡人,就仿佛是在千万根针中找出其中的一根。  靠法术不行,就只有这么边查着,边守株待兔。  这日红妩又在外跟着卫染晃荡了整天一无所获,径自跑到重华养病的厢房里抱怨:“让我逮到这个不长眼的,我一定要他三生三世全都娶母老虎!”  南冥正在床前摆了个棋盘和重华对弈,听了她这赌咒,就失笑:“那这得罪了红妩仙君的人还真倒霉。”  红妩轻哼一声,转头要重华理论:“静华哥哥你说,这人该不该做妻奴?”  重华知道她还有后话要说,就捻着棋子笑:“哦?这个是有什么说法么?”  红妩一仰头:“自然是以后再有谁要找他时,他老婆一声吼他就得乖乖站出来!”  南冥和重华都摇头笑出来,重华笑着时,把手中的棋子落下,就掩唇轻咳了几声。  他现在已是仙体,断断没有前世的心疾一说,红妩听后愣愣,忙问:“静华哥哥,你怎么了?”  “他啊……”南冥一面以棋子敲着棋盘,一面就将话接了过去,“不过是离开紫微殿久了,仙力没了后继而已。”  说着“啪”一声把棋子放下,抚掌大笑:“冲了你的后手!这次我看你怎么应对!”  如何离了紫微殿就仙力不继?红妩还想再问,但继续问下去就有探究天帝法力之嫌,而看重华淡笑着凝视棋局,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就忍了忍,没问出来。  他们坐着,院门外突然一阵响动,红妩立刻回头断喝一声:“是谁?”  “喊什么?我又没有躲着你们!”清脆的嗓音响起,自花丛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少年,一身鹅黄锦袍,头顶金冠上镶着浑圆的一颗东海珍珠。  单看脸上的气势和说出的话,这一身也算派头十足,可惜他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站在那里还不及成人的胸口高,再挺胸抬头,也只显得圆圆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可爱。  不是别人,正是寿王锦祯遇刺时还万分惦记着的五皇子锦祁。    走过来再各人的脸上扫了一圈,锦祁看向重华,抬起下巴:“听说你是神医对吧?你能救我大哥么?”  这么个小孩子,就算生为天潢贵胄,自小就有一派尊贵气度,可张嘴就是这种口气,也让红妩和南冥绷不住想笑,怕他恼羞成怒,还生生忍着,十分辛苦。  重华也勾起了唇角,温和笑笑:“是,在下略通医术。”  锦祁也点点头:“那十分得好,你既然是神医,那么就医好我大哥的病吧!”  这下在一边的红妩有点忍不住了,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把静华哥哥当神仙了,抬了手指就能医好你大哥啊?”  本以为锦祁会反驳,谁知道他抿了抿唇,眼圈突然微红,大滴的泪水分明就在眼眶,却被强忍着转来转去。  红妩看他这样,倒不好继续欺负他了,走过去俯下身摸摸他的头笑:“别急,你是自己跑来的吧?想要求人就别急,好好说话。”  眼里含着泪水看了看红妩,锦祁试探着:“好好说话……你们就救大哥么?”  红妩笑起来:“你问我没用,你该去问神医。”  似乎是十分拿不准注意,他又看向重华,一张小脸上满是期盼:“你……能救大哥不能?”  笑了笑,重华却不回答。  倒是红妩哈哈笑起来,一把捧过锦祁的小脸就揉了起来:“说了别让你急,你就追着问去了!”  锦祁生下来就是皇子,身边奴仆都是毕恭毕敬,哪里被如此对待过,当下就“呜呜”做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反抗,被红妩拉着揉歪了头上的金冠,满脸通红。  一直在旁的南冥终于看不过去,笑着出声:“你就别逗他了。”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紫金的小弓,向锦祁招招手,“过来,这个给你玩。”  到底是个男孩子,锦祁一看南冥手里那张精巧的紫金弓就亮了眼睛,甩开红妩跑过去:“你这张弓为何这么小,跟我练过的不同!”  南冥笑笑:“这是以气做箭的弓,跟平常不大相同。”持起弓,一指勾起空弦,来对着院中假山凌空一射,一角石块应声崩裂,散成碎屑。  眼睁睁看他用空弓射中了山石,锦祁瞪大了眼睛,忙欢呼着:“让我试试!”南冥将弓交到他手中,他跃跃欲试,依样拉开空弦,瞄准一块石头。  弦声响处,那块石头虽没像南冥射中的那块一样碎成片,也“咔嚓”一声裂开深过两指的缝隙。  一击射中,锦祁拍手乐了:“真的能用!”  红妩在旁笑:“这是天界的法宝,当然能用。”  锦祁怎么会信,斜过来一眼,径自拿着弓玩儿去了。  红妩玩性大发时跟个孩子差不多,重华跟南冥又和蔼,锦祁这一待就待到了日落时分。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的近侍慌慌张张找来,说王爷找不到他正急得在厅里咳嗽,才把他拽走。  被内侍催着,临行前他手里抓着那个紫金小弓,眼睛却直看向重华。  冲他笑了笑,重华开口:“我会尽力。”  锦祁这才挪动脚步,被内侍拥走。  红妩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向南冥笑笑:“虽说法力低微,但那个弓上附的是你仙力吧,就这么给了这孩子?”  南冥低头看棋局,不以为意:“本就是给小孩子玩儿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且不说南冥为什么会有这种跟玩具相差无几的法宝,单说这么个东西,他为什么会带在身上?  红妩托腮转转眼珠:“我听说……现今的四海龙神,当初懵懂之时,都是跟在南冥仙君身边长大的?”  瞥都不瞥她一眼,南冥淡淡对重华:“养个这种丫头在身边很头疼吧?”  重华抬起眼笑笑:“还好,我不用拿弓箭哄妩儿。”  眼见着南冥吃瘪,红妩在旁放声大笑。    在天界也许只是转瞬之间,在下界他们已经不知不觉住了一月有余,每天在寿王府中闲散度日,已经有了隔世之感。  上次锦祁在这里拿了南冥的紫金弓之后,也时不时就跑来厮混半日,他被当做将帅之才教导,兵法韬略读了不少,棋艺自然也比同龄孩子要强,熟了之后就和重华南冥混在一起下棋,虽然屡战屡败,倒也愈挫愈勇。  这天红妩刚从外面回来,走进庭院,见到的就是三人在院中和乐融融的样子,锦祁因为看棋局看得入神,侧身坐在重华身旁的石凳上,身子跟他贴到一起。  红妩一时怒从心头起,几步上去揪住他耳朵把他拉起来:“谁准你赖着我静华哥哥的!找你自己大哥去!”  锦祁“哎呀”痛叫,跳起来跟红妩吵:“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红妩深谙吵架之道,在怎么气人上造诣颇深,当下哼哼一笑,俯身拦腰抱住重华身子,回了头斜睨一眼:“你管我讲不讲道理,反正静华哥哥是我的!”  果然被气得小脸通红,锦祁“哼”一声扭过头去:“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红妩霸着重华,仰头趾高气扬:“你只能!”  重华被她搂得死死的,见她跟一个十岁的孩子争得这么不亦乐乎,不由笑了笑,抬手轻抚她头顶的乱发:“妩儿……”  红妩嬉笑回头:“怎么啊,他不是也有大哥嘛,总归你我就是不让!”  她跟重华离得太近,吐出的气息扫在他脖颈上,抬起眼,那深不见底的墨色深瞳就在眼前,他的眸光清浅,带着点点笑意。  呼吸微促,红妩索性又一笑,在他薄唇上轻啄一下,那唇瓣是凉的,沁爽气息染上她的红唇。  红妩意犹未尽般舔舔舌头,又重复,十分无赖惫懒:“反正你是我的!”  锦祁“呀,呀”得叫,忙转开眼睛,脸更红得红布一样,南冥悠悠捻着棋子,全然不理会他们的胡闹。  这样的日子本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几天后锦祁却突兀地被掳走失踪。  寿王府上下忙成一团,锦祯派出了所有禁卫寻找,在王府的大厅中一面按着胸口咳嗽,一面等传回的消息。  红妩也和重华一起到了前厅,看到他们进来,锦祯忙起身来迎:“慕先生。”  重华笑笑:“在下听闻五殿下出了事,就来看看。”  锦祯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这孩子顽劣,前些日子一直去先生那里叨扰,让几位见笑了。”  重华摇了摇头笑:“五殿下聪慧活泼,我很喜欢他。”  红妩跟在重华身后,等他们说完了,抬头笑:“卫染已经出去了吧?我这些日子都跟在禁卫营里,一起去也许能帮上些忙。”  锦祯点头,他心急如焚,也不再客套:“卫染曾赞过姑娘身手不凡,那么就有劳了。”  红妩笑笑抱拳,转头拉住重华的手:“静华哥哥,我去救五殿下,不多时就回。”  重华点头:“要小心。”红妩答应了才走。  厅内锦祯看着重华目送她远去,语气歉责:“慕先生,我实在担心阿祁,所以才劳红妩姑娘……”  重华温和笑笑:“王爷无须自责,我们既然与五殿下相熟,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  锦祯舒了口气,顿了下又笑笑说:“有件事我一直不大明白,若问先生,又显得太失礼……这位红妩姑娘,自己说过她是先生的弟子,却又……”  也不怪锦祯会来问,这些日子红妩人前人后都毫不避讳地对重华又搂又抱,王府内早有很多人在指指点点了,风言风语肯定没少传到他耳朵里。  笑了笑,重华开口:“妩儿是我至亲的妹妹,”静了一静,又笑,“就好像王爷和五殿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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