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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道红色的身影自半空中跌下之前,第一个前去接住她坠落的身体的,不是离得更近的逐夜,而是自结界中冲出的那一袭白衣。  神情是无波的平静,重华低头看着自己怀中失去血色的面容,顿了一顿,指尖纯白光芒化出柔和法力,一点点没入红妩肩上的伤口中。  魔物毒素泛出的黑气片刻之后就尽数消失,狰狞的伤口却留在了肌肤上,将伤口用法力封住,不再流出血来,重华才停下,手指轻轻拂过红妩脸颊旁散乱的碎发。  抱胸在一旁看着,逐夜这时才笑出声来:“明摆着是你抬抬指头就能收拾的小魔,却要这丫头在外替你拼命,是不是很有趣?”  淡笑了笑,重华也不答话:“妩儿的伤需要几味草药,我们回苏州城去吧。”边说着当先而去,逐夜在后面摇头晃脑跟上。  苏州城不过顷刻就到,落在那座小院落中,珍珑正托着腮望向门口,见了重华身影就跳起来:“神仙哥哥!”  向她笑笑,重华回房把红妩轻放到榻上,转身寻了笔墨,不大工夫,一纸写满了秀挺小楷的药方就交到珍珑手上:“将这个拿到城中的药铺,他们应当都有。”  珍珑答应一声,将尾巴和耳朵藏起来就跑了出去。  此时重华才倚着床榻坐下,掩唇闷咳,一直压着的散乱气息溢出薄唇,脸色竟比受伤的红妩还要苍白几分。  逐夜一惊,忙上前伸手扶住他,一触到他手臂就皱了眉:“你怎么不早说你如今是这样情况?你早说了,我又岂会置之不理?”  脸色苍白似雪,重华合目等这波翻涌过去,良久才轻咳着开口:“不然……我怎会这样逼你出来……”  逐夜皱着眉摇头:“我说你居然连那小丫头都舍得了……不过该舍得的时候对谁都一般无二,倒真像你行事的风格……”  重华也不去反驳他的话,只是轻笑了笑:“我只舍得让她去和那魔物交手,没有舍得让她受伤……”  顿了一顿,逐夜沉默着挑了唇:“舍得让她和魔物交手,和舍得让她受伤……有什么区别么?”  “也是……”重华笑笑,推开逐夜搀扶的手,重新坐直身子,“总归她是因我受伤昏迷不醒。”  说这句话时,他脸上的神色仍是淡然,连墨色的深瞳中也不见丝毫波动。  一同在残酷的诸神战场上并肩同行,又一同渡过千万年的岁月,对彼此早就太过熟悉。但逐夜却从没觉得看透过重华,总是温文的外表下,有着比任何神或人都冷静的内心。所以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成为三界之主。  那种冷静到了极致,就是冷酷。当年上古遗神中唯一的女神明光爱慕重华近乎成痴,不惜将万年修行拱手奉上,坠入无间地狱饲身成魔,只为求他能正视一眼。  这样的痴情,连旁观者都不免动容,然而那一日,重华在众神之前挥剑斩毁明光的元神,温和如旧的面容上,却唯余一丝怜悯。  带着淡淡笑容,重华的目光再次移向床上,抬起手臂,手指之间再次升起纯白光芒,将指尖点向红妩额前。  逐夜想要上前代他施法,最终却只低叹一声,摇头走开。    红妩醒来的时候,伤口虽疼,但已经没有了麻痹之感,额前依旧有上次昏迷中感到的纯澈神力,温暖和煦。  睁开眼,红妩看清楚这是回到了城郊的那个小院中,向床边坐着的重华笑,软软开口:“静华哥哥……”  这才收回放在她眉心手指,重华笑了笑:“伤口还疼么?要不要喝水?”  点了点头,红妩又笑,目光落在重华扫啊扫,皱皱鼻子:“这点小伤算什么,只要静华哥哥没事就好……”  语调神色还是那般轻俏深情,任谁都看不出端倪。  看着她微笑,重华起身从桌上的壶中倒出一杯茶,过来小心避开伤口的部分扶她坐起:“或许苦了点,不过对外伤有益处。”  送到唇边的药茶上飘着淡淡雾气,温度也是正好,在她醒之前一定是时刻以法力煨着保持热度,足见用心。  就着喝了两口,红妩眼睛转转,就开始借机叫苦,撒着娇往重华肩上蹭:“静华哥哥……太苦了……你喂我好不好?”  重华还没答应,旁边就传来一声轻笑:“丫头,刚保住命,就惦记着吃豆腐,你还倒是得我真传!”  不用说,插嘴的自然是逐夜,这时他正坐在屋内的藤椅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望向这边。  红妩才不管他,继续拖长了声音拉拉重华的衣袖:“静华哥哥……”  她此刻脸色不复往日红润,透着丝丝苍白,连飞扬的眉目间也添了些许楚楚可怜的意味,这么软语央求着,的确让人无法回绝。  重华笑了笑,低头先含住一口药汁,再轻吻住她唇,以嘴哺喂,等他移开唇退后,脸上已经泛起了一丝红晕,却仍是温和:“可是这样?”  红妩只是闹一闹,没想到他会真的来做,此刻深吸口气,忙不迭点头:“是,是……”边说边在重华再次开口前按住他的手臂,“静华哥哥,剩下的我自己喝……我不敢胡闹了,真的……”  难得见红妩吃瘪,一旁逐夜哈哈大笑,热闹看了个十足。  喝完了药茶,又跟逐夜斗了几句嘴,红妩靠在重华肩头,将头在他胸前蹭了蹭,撒娇似地开口:“静华哥哥,如今找到了人,你是不是不用那么辛苦了?”  重华微笑着擦去她唇边残余的药汁:“我记得你上次这么同我说话的时候,是想要我房里的那方澄泥砚。”  那还是当年的事情,静华房中有一方别人送来的澄泥砚,朱砂红的颜色,雕着几支疏离的红梅,砚台内还拖出几瓣落花,看起来分外精巧可人。红妩本来对笔墨纸砚这类东西是敬而远之的,不知怎么却看上了这方砚台,千方百计管静华讨了去。不过她也只是一时眼馋而已,至于砚台到手之后被丢到了哪个角落,她早就不记得了。  被提起当年的劣迹,红妩也丝毫不显羞耻,越发用力地在重华胸口蹭:“我只是想找静华哥哥许个小愿嘛,一个就好!”  抓住她不安分的肩膀,防止她蹭到伤口,重华眼中带笑:“好,好,你要许什么愿,我答应就是了。”  趁机又在他颊边吻了一下,红妩转转眼睛:“现下还没想好,不过静华哥哥你是答应了的,不准反悔!”  重华笑:“我答应过你的事……几时不作数了?”  红妩靠在他怀里轻哼了一声,隔了片刻低声开口:“有一件没算数……那年冬天,你说了要陪我守岁的……”  重华静了静,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逐夜轻咳了一声站起来:“既然你们要继续卿卿我我,那我只好回避一下了……”  红妩立刻毫不客气瞪过去一眼:“你不是都看了很久了么?”  逐夜气得笑:“你这臭丫头,你师父我不是担心你才守在屋里的!”说着还是摇头走出门去。  红妩冲他背影甩过去一个白眼。  重华略带好笑地看着她和逐夜斗嘴:“妩儿,当年你和逐夜就是如此相处的?”  “当然不是这样,那时我满身仇恨,逐夜要将我□□成一流杀手,每日除了练剑就是刺杀,哪里有功夫说闲话。”红妩说着笑了笑,“不过后来熟了也会开些玩笑而已。”  静静听她说完,重华沉默了片刻:“妩儿……七百年前那一世,我身为凡人无能为力,如果那时我能护住你,也许你就会免受很多苦楚。”  “我又没怪静华哥哥,”红妩笑着,将头依偎在他胸前,“再说不受苦怎么能成仙?不成仙就不能再见静华哥哥。那时候那些,我早就甘之如饴。”  重华笑笑,抚了抚她的碎发,将她轻放在榻上:“伤口是不是还疼,休息一下吧,我就在这里,不会走开。”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的确也有些累了,红妩拉着他的手合上眼睛:“静华哥哥要一直陪我。”  她失血不少,终究是没多久就睡熟了,手也无意识地松开,重华在床前看着她,良久,低头在她额前轻吻一下。  逐夜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负手站在重华身侧:“莫非你这次是真的动情了?”  重华也不否认,微微笑了笑:“自明光的事之后,你不是认定我绝不会动情了么?”  “是啊,我想不通,”逐夜淡淡地,“为何对着千万年来朝夕相处的同伴都不动心,却偏偏对着一株普普通通的红莲动心了?”  重华不答,却又笑了:“妩儿不是一株普通的红莲。”  “即使是千顷莲池中最具灵性的那一株,也不过是一株莲花。”逐夜淡淡说着,神色隐晦不清,“你偶尔玩一玩凡人之情我不介意,我只希望他日这株小莲花的下场不会像明光一样。”  再次转身出门,他丢下一个背影:“要记得,就算是一株普通的红莲,九天十地,黄泉碧落,也只有这么一株而已。”  在他身后,重华低头笑了笑,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红妩的手已经放开了,于是那手中空空如也,只有交错的纹路蔓延其上,纵横纠缠。    红妩这一觉又睡了两三个时辰,重华在榻前寸步不离守着,正微倦地靠在桌上闭目养神,门外就听到一阵喧哗之声,逐夜倚在门旁悠然说:“又开始了。”  也被这声音吵醒了,红妩就揉揉眼睛,顺手抓了重华的手指,才问:“什么?”  逐夜一笑:“自然是吴王殿下招募天下能人异世的英雄帖,没有几日就要敲锣打鼓一番。不问出处正邪,只问有没有神异的本领,只要是能卖弄一点道法的,都被收罗到吴王府吃俸禄,真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啊。”  红妩正要再接着问,那边珍珑也听到声音从后院凑过来:“神仙哥哥,这么吵是怎么了?”  重华招手把珍珑叫过来,对她笑笑:“不必总叫我神仙哥哥,换个随意点的称呼就好。”  眨眼摇摇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珍珑点头:“那我也像坏蛋仙人一样叫‘静华哥哥’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头上就被敲了一记大暴栗,红妩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只镇纸,狠狠盖下去的同时,大声呵斥:“叫什么哥哥!给我叫先生!”  雪白的额头飞速鼓起一个通红的大包,珍珑眼泪汪汪去看重华。  奈何坏蛋神仙早就抢先一步扔了镇纸抱住胳膊呼痛:“静华哥哥……好疼!”  重华自然连忙去给她检查伤口,珍珑又眼泪汪汪转去看逐夜,逐夜上仙用分外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她,点头道:“那还是叫先生吧。”  混乱中逐夜突然摸了下巴,开口:“我说,你们知道那个豢养了大批道人异士的吴王是谁么?”  这话提得太突兀,红妩一愣之下也忘了继续装疼,问:“谁?”  逐夜一笑,神色意味不明:“当今天子的五弟,吴王陈锦祁。”  红妩呆了呆,追问:“他养那么多道士干什么?”  逐夜笑笑,却念起了几句诗:“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他脸上带笑,红妩却越听越心凉,勉强扯了扯唇角:“锦祁他……还在念着文曲……”  逐夜挑了挑眉:“他还念着又能如何?生死轮回本就是人力所不能阻挡,即使他纠集再多道士,陈锦祯也不能死而复生。”  “那又如何?就算追不回那个人,难道连想着也不能了么?”抬头望向逐夜,红妩目光变冷,“执着于一个人,执着于一世,难道是错了么?”  她脸上的神色太难看,逐夜不由微皱眉头:“小丫头,你为何对这些如此在意?”  “因为我也曾发过疯……”红妩抬起唇角笑了,那笑容竟像哭一样,“我知道发疯的滋味。”  重华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唤:“妩儿……”  抱住他的身子,红妩将头埋入他胸前,激荡的心绪这才平静一些:“对不起……我失态了。”  搂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重华轻拍了拍她的背:“没有关系。”  锦祁的事再也没被提及,逐夜施法修好了厢房前的断壁残垣,借口屋里太闷,又不知去什么地方寻欢作乐去了。珍珑头上被砸了一个包十分委屈,倒是没再生别的事,老老实实去四处忙活。  红妩虽然喝了宁神的药,也再没有睡,只是望着窗外,目光间总有些心不在焉。到晚间重华去替她关窗,被她在床前拉住了衣袖。  看着月色下透出隐隐苍白的侧颜,红妩拉他坐在自己身边,伸臂抱起他的腰:“静华哥哥,你一直守着我,还耗费法力给我治伤,也早就累了吧。”  回头轻轻抚摸她的长发,重华笑了笑:“我还好,不用担心。”  仰头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看,红妩闷声不响把他往床上拽:“我不管,给我休息!”  被她硬是按在身边躺下,重华有些无奈地笑笑:“妩儿,我真的还好……”  身边蜷缩着的人却并不理他,半响,才听到那边传来红妩的声音,和平时的明丽音色大不相同,异乎寻常地低幽:“静华哥哥,如果我是锦祁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明知无望,却还是不停追寻。”  又停了很久,她才接下去:“其实那时抱着你的尸首,听到月如眉说她在你身体种了尸虫,我是有些高兴的……多奇怪,她亵渎你的遗体,我还有些庆幸,好像只要你能回来,不管你是鬼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  她蓦然笑了,重华看不到她的脸,她却还是以手遮住眼睛:“静华哥哥,我也会成魔的……如果不是当年死后就回了天庭,我一定会变作恶鬼……我不甘心,那一世就那样与你错过……我执念太深……”  静默听着,温柔地将她抱入怀中,重华笑:“妩儿,你不用成为恶鬼,我一直都在。”  温和的话语化去了所有的无力和悲伤,红妩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这一次是真正无梦的甜香好眠。  第二日重华在房中醒来,按住胸口轻咳了几声,抬起头来,看到身边空空如也,红妩早就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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