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画是件相当累人的事,这并不出奇,可莱昂从来不知道的是,原来作为被画的一方,同样也不轻松。
从设想到细节,从构图到上色,从环境到人物,雅瑞尔光是讲解就用去近两个小时。“大地、天空和海洋都笼罩在诺拉尼卡斯的阴影之下,”她如此解释画的主旨,“一切都即将被黑暗吞没,我们认知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点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这个时候,是什么点亮了人们的视野,是什么驱散了黑暗?仅仅是无名骑士吗?我以为,是,但不仅仅是。”
“是,但不仅仅是。”莱昂一边注视画面,一边品味着精灵的话。整幅画的色调阴暗异常,画面上到处为朦胧的黑雾笼罩,活像是有谁将黑色的颜料在画布上随意涂抹,能看清的只有血浆、杀戮和尸体。仅仅看了一眼就觉得沉闷难忍,他下意识地想挪开眼睛,然而又有一点光芒牢牢地攥住视线。那光芒渺小,微弱,然而顽强地穿透了浓重的黑暗,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老实说,这幅画,他一点也看不懂。
雅瑞尔抬起头,莱昂知道她在仰望天空:“无论你们人类,还是我们精灵,又或者其他生活在这片蓝天下的生物,每当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每当有人试图给我们套上枷锁,总会有人挺身而出,带领大家反抗。一个时代又一格时代,哪怕情况更加糟糕,哪怕整个世界已经沦为黑暗的深渊,哪怕所有人都嗤之以鼻,总也有人会始终相信自由、光明与正义,会有人站出来,不管失败多少次,不管经历多久的岁月,绝不妥协,永不放弃。”
精灵不是在说,而是在咏叹,她的声音让莱昂着了迷,以至于一点也没注意到时间流逝。动听,婉转,悦耳,他所知道的词汇根本不足以形容她歌唱般的叙述,简直有种魔力,让他的心与灵魂拉扯进了她的话语中,在她的指引下去了解历史,感知世界。
“所有人都知道诺拉尼卡斯是不可战胜的,”她说,“即使向他挑战,结果也是注定的,无数勇士已经用鲜血证明了这一点。按我猜想,无名骑士从地上捡起梵尼汀神剑时,应该没有抱着打败永生者的希望,而且他一定清楚,向诺拉尼卡斯发起冲锋的下场是什么。当时联军败局已定,所有人都在后退,而他依然作出了选择。”
“我们都该感谢他当时的选择。”受雅瑞尔感染,莱昂开口时的腔调也变得严肃端庄。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他却依然这样做了。我画中的无名骑士并没有想过战胜永生者,更没指望幸存下来。可是,哪怕毫无希望,哪怕伤痕累累,他也要让永生者知道他会一直反抗下去,直到最后一刻。尽管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想,这应该无比接近历史上真实的那个无名骑士——希望我的想法不会冒犯他的星魂。”
“星魂?”
“精灵的传说中,勇士战死之后,灵魂会升入天空化为星辰,那就是星魂,只有最伟大的英雄才能享有的殊荣。”
“无名骑士确实配得上这份殊荣。”而我呢?也许我无法建立与他相提并论的功绩,但我可以像他一样坚持自己的想法,无畏地面对强敌。想到这一点,莱昂又一次感到浑身的皮肤发烫。
“可无名骑士在拿起梵尼汀之前,”雅瑞尔说,“根本不是个英雄啊。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骑士,甚至可能连骑士都不是,只是有一身铠甲和一匹马而已。他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或许还有妻子和孩子,与你我没有任何区别。而在他获得了无上荣耀的那片龙银草原上,比他强大、比他著名的人物数不胜数。梵尼汀神剑恰好落在他的面前时,他有想过退缩,有想过这和自己无关,该由那些大人物拿起剑去和永生者战斗吗?没有,他做的只是拾起剑,然后冲向那个不可战胜的目标。明白了吗,莱昂先生?我希望你为我展现的,就是这样一种伟大。”
“明白。”
但是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当莱昂尝试过之后,才知道这事有多困难,或者说,雅瑞尔的要求有多高。他不停地按照她的指点调整姿态,模拟神情,还需要不时提升灵能,又迅速压低,如此反复一连数十次。他不理解这样做有何意义,但也没有开口询问,毕竟他连画本身也看不懂。
雅瑞尔确实是个相当了不起的画师,艺术的道路是深奥又艰辛的,而且她还是个精灵,莱昂觉得自己要是能弄懂才值得奇怪。
只是一个侍从也有如此的见解和技艺,精灵果然是高深莫测的种族,他感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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