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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因胜过一切的憧憬,而扭曲的爱意】

吾名乃莫德雷德,是骑士王亚瑟·潘德拉贡唯一的正统后继者。

然而……

却也是一个不被认可的圆桌骑士。

母后不顾伦理,运用魔术的强制手段将我——结合了她与弟弟亚瑟的王族血脉给降生于世。

据说,当我出生时,母后看我太过娇小,嫌弃我什么都不能做。于是又使用魔术,让我快快长大。

数年的时间里,我长大了,成为了和父王一样的成年男子,在母后和其他圆桌的教习下,继承了父王一切优秀基因的我,很快便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剑士。

虽然实际年岁不够,但我希望成为父亲的助力,为此,我需要被选拔为圆桌骑士,在此之前,我理所当然地施行了成人礼。尽管没有观众,陪伴我的,仅有赤红的月与深沉的夜。

那天,我穿着红色的礼服,对着镜子整理仪容。

镜子里的我,金黄的头发,碧蓝的瞳眸,居然与父亲那么相像……

无论是眉眼、五官、还是体格,都与父亲一致的我,竟然会愣住,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也许正是因为太像了吧……我偶尔会把镜子里、剑刃的反光里、水面的倒影里的我,当作我所憧憬的他,骑士王。

我要为你献上我的一切——我的父王!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愿意承认我?

是我太弱了吗?

不,我的能力不可能输给他,为了能帮到父亲,我可是经历过地狱般的集训。那时,母后也陶醉地夸赞我,说我的身体数值已经与父亲别无二致。

那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作为他的圆桌骑士?

他不是标榜着自己一向以公平公正为行事准则的吗?

可为什么一到关于我的事情上,他却偏心了呢?

现在想想,他真的有在意过我吗?无论是得胜归来还是体察民情,他眼中的景象,永远倒映出的都是民众、民众、国民、国民、百姓、百姓!

人人人人人……

眼里存放着无数个人,可就是容不下我!!

明明我也在人群里仰视着他,注目着如太阳一般光辉的父王啊……

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难道,真的如其他人所传言的那样,视我为不祥?

啊……我懂了……

是我太像了吗……

看来,父王也会尴尬,也会害羞嘛。

那……

那我……把头发蓄起来,扎个马尾,是不是会好一些?

那我……把身体藏起来,藏进盔甲,是不是能好一些?

那我……把面容关起来,关进头盔,是不是就好一些?

啊……

他承认了,终于承认我作为圆桌骑士的一员,辅佐他,为他的理想贡献出力量。

我终于,能够更亲近他一些了……

真的好辛苦啊……

辛苦到,我必须将您赐予我的一切都给掩藏,无论是面容长相还是内心的渴望。

真的好痛苦啊……

痛苦到,明明我已经离您越来越近,但却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关怀。明明我是您的亲儿子,但却体会不到你对我的爱。

想得到你的关注,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明明……只要你不去花时间跟那些与你毫无关系的民众打交道,你就有时间来承认我,注视我,陪伴我。

或许,你作为王,实在是太辛苦了吧。那么多人不理解你,连年的灾荒使民生凋敝。

既然这么痛苦,这么不被理解——

那么,就把王位让给我吧?

让给我吧!

这样你就能有大把时光来陪伴我,来注视着我,来承认我作为不列颠的新君主!

然而……你却花费大把时光,去远征强大的罗马,与剑帝卢修斯决一死战。

不带我去。

啊~啊~不行了……

没办法……

没用啊……

没救啦……

估计,也许,大概,我也有病……

得了见不到你就不行的病。

镜子,镜子!

光是看到镜子里的“你”,我就会亢奋……

作为你的儿子,深爱着你,真的太棒了!

哈哈哈哈哈!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释放过后,突然间我就明白了该如何让你注目着我呢!

父亲啊……

你所爱的一切,就由我来破坏!

一无所欲、一无所求,我将只去爱你在绝望中怒吼的模样——

亚瑟·潘德拉贡!

(二)

【因背负一切的希冀,而注定的悲剧】

『父与子的羁绊——

恐怕,这是我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没能得到的东西。

遥远的时代,不列颠之终焉。

荣光无比轻易地破灭了。

对罗马帝国取得胜利之后,迎接凯旋军队的,是【叛逆】。

既为妖妃之子,又是自己的复制品的不祥之子,圆桌骑士莫德雷德纠集起以萨克逊人、皮克特人为首的反抗势力,率领着强有力的魔军,扬起了反旗。

那是一场如泥沼般的内战。

圆桌被粉碎,卡梅洛也分崩离析。

不列颠失去了一切。

于是,在卡姆兰之丘……

“父亲啊……”

他解除了自己的伪装,露出了那隐藏不贞的头盔之下的,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你所爱的一切,就由我来破坏!”

他在怒吼着,仿佛要将九年来的一切怒火全部发泄掉。

“一无所欲、一无所求……”

他的表情渐渐疯狂,那是怎样的感情,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变成这般……

这般的扭曲?

“我将只去爱你在绝望中怒吼的模样——亚瑟·潘德拉贡!”

这是与持魔剑克拉伦特的莫德雷德间,最后的死斗。

……

在这如地狱般的战场上,除我以外的最后一个活人,也在刚刚被我亲手杀死了。

手上的鲜血甚至都还没有干透,我杵着被污染的圣剑,望向了这个毁灭了不列颠的圆桌骑士。

这名圆桌骑士同时也是我的亲生儿子。

从这个孩子出生的那天起,这一天的到来就已然无法改变,其实我是知道的。

所以我,并没有怨恨这个孩子,因为他同样是命运的受害者。

这孩子的成长速度特别快,那是因为他是我自己的克隆,是魔术催生的人工生命体。

他的寿命很短,却说希望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我,他的父王。

这个孩子希望得到来自父亲、来自我的认同,可是,作为非人之人的他,根本无法理解身为王的苦恼。

我的左眼已经失去了光明,用仅剩的视力望向远方的不列颠,伸出了手。

……已经没有力气了。

触不可及的彼方,是否存在着救赎?

我的手终于还是没能伸出,便倒在了卡姆兰之丘的土地上。只是,似乎在人生的终点前,听到了最后一名圆桌骑士急切的呼唤。』

※※

王这种东西呀,和爱情是一样的。

得不到的时候最为珍贵,得到了却徒增烦恼。

泛人类史的长河里,有施行暴力统治的暴君,有玩弄权术的枭雄,有带领民众追逐土地与财富的征服王,也有将天下一切视为自己所有物而为所欲为的昏君,只是,有一种王者,当他出现时就代表着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这就是贤王。

抑或是说,理想国的君主。

被理想的王所统治,应当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吧。

不然,人类的梦境中,为何会期待着这样的帝王君临,并因此而感到欢愉、幸福呢?

然而,或许是我多管闲事、横插一手了,因回应人类梦境的期待,而制作、培养出的理想王,却单纯地因我喜好Happy-Ending的缘故而饱受身为王者的痛苦。从未过上一天可称为平凡的人类的日子。

啊啊,果然变成这样了。

莫德雷德崛起,曾因王追究责任而被训诫的诸侯们也赞同他,开始反叛严格但理想的王。

事实上,圆桌骑士都是符合英雄之名、声名远播的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像他们那般强悍,而就算是他们,也都不如亚瑟王强大。

那并非指生命上的顽强,而是精神面的问题。

不列颠的过去,卑王被亚瑟王打倒了。也勉强抑止住了异族蛮横的行为。

但是不列颠的未来仍然晦暗,人们的生活也没有改善。没错。即使击败造成暗黑时代原因的人,未来也没有因此变得光明这件事,使人们心中萌生了恶意。

亚瑟王不是光辉之王吗。

不是遵从他的话国家就会富饶吗。

亚瑟王并不是万人都认可的王。只是在那治世顺利的期间才被认同,虚假的王。

称颂著理想的王的同时,一但发现那理想无法拯救万人时,便将所有责任尽数推给他。

人类虽然喜欢正确的事,但却讨厌过度正确的事。

只要亚瑟王仍然是“人们的理想“,他们就会依赖,同时也开始疏远亚瑟王。

王,必须要承受一切,或者践踏一切君临在那之上不可。

王被给予的只会是不义和不被理解。

骑士们之中萌生私欲,批评王的人也出现了。莫德雷德的叛逆,作为命中注定之理,也并非不可原谅。

毕竟,那批判越多,人民的生活就越安定。支配者方和被支配方。人类是只有其中一方能得到幸福的生物。

王就是这样的生物。

人们脑中描绘的王的尊严,和王实际上怀抱的尊严是不同的东西。

越是为人民的生活著想,王本身作为人的心就越不幸。

“……我越痛苦,国家就越富饶?”

“嗯。你早就知道了吧?你就是知道了还拔出选定之剑的。”

所以尽早舍弃人心,成为像乌瑟那样的超越者就好。

那样的话,至少内心不会那么痛苦。

而换言之,那也是身为王的理想型态。

亚瑟王维持和至今一样的治世,然而内心却也不会再受煎熬。

和罗马的条约是因为有亚瑟王的存在才得以达成。

他们并不怕不列颠。而是只怕亚瑟王。

这只是短暂的和平。不让不列颠岛本身具有价值的话就没有意义。

“不列颠将会毁灭。但不用悲叹。你将无法看到不列颠的末路,而是因不列颠之手而死绝。”

结果就是这样——

亚瑟王从罗马回来时莫德雷德举兵了吧……

我已经受够这种闹剧般的内哄了。

……

“莫德雷德卿,据报叛变!七宗氏族、八方诸侯赞同逆贼,卡美洛已经陷落……!”

那就是对他功绩的报酬。

莫德雷德趁亚瑟王不在时将叛乱份子整合起来、攻陷卡美洛、为了消灭在归途中的王军而在海岸线布下阵线。

后世会如此传述吧。

亚瑟王最后的战役,

是骑士道凋零的黄昏战场。

是无数生命之火断绝的尸体墓碑——卡姆兰之役。

……

莫德雷德的军队摆出阵形等待因远征罗马而疲惫不堪的王军。

亚瑟王和近卫们能够上陆是因为有圆桌骑士高文和凯的协助。

听到莫德雷德叛变的消息,高文虽负伤却仍赶赴战场。

亚瑟王在高文的引导下突破包围网,还靠著不知道从哪带著士兵出现的凯负责殿后,因而从绝望的险境中生还。

听说在这场战役中,凯卿一直到最后都没能见上王一面。

顺利踏上陆地的亚瑟王得到了短暂的时间。

站在莫德雷德那一方的诸侯众多,就兵力来说亚瑟王处于劣势。

上陆之后最初的战斗中,高文在和莫德雷德的一对一对决中丧命。

莫德雷德虽然不曾顾忌地公言表示“和亚瑟王一样,只要在战场上我都要打头阵”,但在和高文的一战中负伤,从第二天的战役起就改由在后方指挥。

结果,战役转变成消耗战,不列颠民同伴之间的流血战持续了七天。

又或者,莫德雷德方其实也有他们的主张吧。卑劣地瞄准王归来袭击的原因是想要在最短时间内拿下王的首级,将牺牲控制在最小限度,这样的打算。

但是战线却拖长了。

战火扩散至整座岛,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国土受了无法挽回的重伤。

那个过程……不断重复撤退和追击,巡回燃烧的国土,他知道了莫德雷德反叛的理由。

赞同莫德雷德谋反的士兵们并不是因为憎恨亚瑟王才团结一致。

永无止境的战乱。贫瘠的大地。因肌饿而丧命的孩子们。

他们一直忍耐至今。也常常呼喊他们已经忍不下去了。

“——啊……啊……”

希望你们忍耐。

希望你们撑下去。

亚瑟一直对骑士们那么说。

王确实是理想的王。

将为人正直、活的清廉洁白这件事加诸在大家身上。自己也践行着公平公正、光明磊落这件事。

说着在最后国家一定会富裕。

但是,那究竟要到何时?那份忍耐,究竟要持续多久才能得到回报?

“所有人,早就已经到极限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没事……”

理想的王,但是,正因为是理想所以才无法揣测人们的软弱。

客观来看谁都知道。王的心,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屈服了。

第七天的早晨,斗争地点到达了卡姆兰之丘。

两军的激烈冲突一直持续到黄昏。

无论敌我双方都已死绝,活著的人屈指可数的尸骸之山。

在染血的卡姆兰山丘上,骑士王想起了某名骑士的话。

“——亚瑟王,他不懂人心!”

他承认就正如那名骑士所说的,那屈服的心迫使他握住了圣枪。

圣剑早已失去光辉,被封存于剑鞘之中。

在王的心屈服时,地上的星星就已冻结了。

……

圣剑是从星球内部而生,藉由星球之手锻造而成的神造兵器——也就是这颗行星所铸成,以想毁灭星球的外来敌人为假想敌作出来的。

不是守护人类而是守护世界的剑。当然要用在异族身上也可以,但原本是为了要击倒【毁灭】这东西。所以——

真正的力量,除了拯救世界的战役以外不能使用。

更勿论圣剑被加以十三道限制。

在这场内战中,不义、不洁、不贞……凡此种种,只会让圣剑蒙尘。

……

“终于到这一步了呐亚瑟王……太漫长了。为了到达这一步,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战场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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