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久微过来时,太师已经如丧考批的走了,她看着常参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请罪,便好奇的问怎么了。晏冗让常参下去,告知她事情经过后,脸上浑然没了方才的快意。 他不可能瞒得了她,在这宫里,即便在皇帝面前,她也是身娇体贵的沈家嫡女,是顺妃娘娘,而她现在更是他名义上的母妃。 他应该唤她母妃的,先前病的神志不清,她没提过这些,只是尽心尽力的照顾他。现在他已经痊愈,但对着她这样一张陌生而娇美的脸,那两个字却如鲠在喉,怎样都喊不出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一动不动的站在辛久微面前,心绪冗杂,茫然无措。 辛久微正抓着系统说:“干得漂亮,就是要这样怼回去,这年头,欺负的就是老实人,咱们不欺负人,但别人也别想欺负到咱们头上。” 系统:“那本书是你花了六百两买的。” 辛久微默了:“啊西八!那可是我花大价钱大功夫搞来的限量版,世间只此一本,为了讨好他我容易吗?” 事实上,要是没有系统的准确定位,她连在哪里找这些书都不知道,为了给他集齐满屋子的古籍,她连积攒多年的私房钱都掏出来了。 他今天让常参撕着玩的那不止是孤本,是她的血汗钱、棺材本啊。 系统:“差不多得了,你还演上了?银子是你挣的么你就开始吹,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虽然低着头,却暗搓搓关注着她表情的晏冗,见此面色又白了一分。 她生气了? 他身份低微,资历平平,宫中的风言风语不是空穴来潮,他确实毫无利用价值,连他的亲生父亲都懒得看他一眼,她向皇上求来过继的旨意,是看中了他什么? 又或许,她是看他可怜,才收养他的。 经过这些天不咸不淡的相处,辛久微发现晏冗性格沉闷,她要不说话,他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话。 他此时一副等着她宣判的模样,她轻咳了声,指了指面前的空位道:“在自己的地盘,你这样拘着不累吗?” 晏冗微滞了滞,闷不吭声的坐下来。 “你若不想见什么人,同殿里的宫人知会一声便可,毕竟,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我这个朝花殿。” 她一下戳破他的心思,晏冗喉咙发紧,心不由自主的高悬起来,听到后面,整个人又仿佛被打了个闷棍,傻傻的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同太师有过几面之缘,相谈间觉得他性子似乎有些教条古板,又有些为人难免的趋炎附势,此虽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却不敢深交。你如此作为,结合以往种种似是而非的传言,他对你约莫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为难,你想不动声色的惩治他,不必看谁的脸色。再者说,你书房里那些典籍,是我绞尽脑汁散尽千金搜集来的,让他三言两语诓骗了去,当我开善堂的么?”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她巴巴看着他,希望他能充分理解并谨记在心,千万别再傻兮兮的赠给什么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他面前没有再自称本宫,在殿里其他宫人面前也是如此,起先他还听的很是怪异,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他微微有些走神,纷杂的念头纠结缠绕在一起,一时觉得她在抚慰他,一时又觉得她怎会同他说这些话。他不过是她名义上的继子,没有感情,从前也没有任何交集,蓦然有一天,有一个人告诉他,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养母,她亲自在庆帝跟前求的旨意,希望他能做她的儿子。 有人说她被族中长辈娇惯的恣意妄为,居然将他这样病恹恹又不受宠爱的皇子过继过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宽敞明亮的书房,安逸舒适的寝殿,干净体面的衣袍,成群结队、毕恭毕敬的仆从,一夜之间,他仿佛真的从曾经那个灰头土脸受人耻笑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了矜贵优雅的宠妃之子。他有了可以骄纵恣雎的资本,他可以在欺辱了旁人后一笑而过,他还可以挥洒自如地完成太师布置的课业,不用想着避讳太子而故意写错,以免招来他们的报复。 太多太多转变,让他如坠云里雾里,怕这是镜花水月,也怕哪一日惹她厌倦后恍然梦醒,已经尝过了被人疼宠呵护的滋味,他怕他再承受不了失去。 直到她一双葱白的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他才如梦初醒,眼中的仓惶一闪而过,片刻后,他哑声道:“儿臣……知道了。” 辛久微瞅了他一眼,又瞅了他一眼,对着系统哀嚎:“我怎么看他好像根本没听清我在说什么,虽然我是大富婆,可也禁不住这小子没命的败家啊,肉痛到昏厥.jpg。” 系统:“冷漠.jpg。” 晏冗开始进学,早上就不能陪她一起用膳,辛久微看了眼这些日子累死累活积攒的17点好感度,欲哭无泪。 他每日在国学监中卯入申出,中午在那回不来,下学后还得参加骑射课,偶尔跟着武师去教武场挥洒汗水,带着一身不大不小的伤痕回来,用完晚膳后就是漫长而枯燥的学习时间,戌时准时困觉。 晏冗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课业再多,也会在戌时前完成,这才刚刚开始发育的小屁孩,愣是活出了中老年退休生活的味道。 辛久微暗中观察了几天,表情已经不能用震精来形容。 “九点啊!才九点,他就开始困觉,想当年我不到凌晨三点根本不会睡好吗?可是过了凌晨三点,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觉得还可以奋战到黎明啊有没有?” 系统:“然后你猝死了。” 辛久微:“闭嘴别说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一天都见不到晏冗几面,总在他面前晃悠的反而是常参那个机灵鬼。 常参被叫过来时,内心毫无波动。 凭他的直觉,自家娘娘一定是询问小主子的事。 “晏冗他这些天在学监中可好?” 猜中了主子心事的常参心里喜滋滋,他微弯下腰,声音带笑:“娘娘放心,小主子一切都好,也有按照娘娘的嘱咐准时用膳,保证每日的膳食营养健康。” 自从晏冗到了朝花殿,他们殿里就是宫中御医常来的地方,且每次都是为了晏冗,他的身体也在逐渐好转,总算没白费辛久微一番苦心。 她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了许多晏冗近况,才让常参下去。 这晚,辛久微端着一盘栗子糕,屏退了四下,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 细架上的几排矮烛爆出点点星火,室内灯火通明,书房的位置选的极好,冬暖夏凉,此时虽为夏季,夜晚的凉风吹进来,丝毫不显沉闷。 晏冗已换上轻薄的常服,象牙色长袍边角绣着水纹花色,他乌发如瀑,长袖曳地,尖峭的下巴弧线柔美,朱唇如丹,双眉斜飞入鬓,微垂的脖颈雪白修长,肌肤细腻光洁。 辛久微感觉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他,而晏冗也在这时蹙着眉抬头,面上隐隐有些被打搅的不悦,看清是她,神情一呆。 她之前晚上不过来,是怕打扰他学习,毕竟对于一个学渣来说,学霸在哪里都是让人仰望膜拜的存在。晏冗功课做的很不错,但由于身处宫中,他从前爹不疼没娘爱,再优秀也没卵用,更无人会真心为他高兴,赞美夸奖他。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她的便宜儿砸,自己儿砸是学霸,想想都觉得面上有光,不是自己生的又怎么样,现在皇家的宗牒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他是她儿砸。 辛久微摸不准晏冗欢不欢迎她,慢慢走过去,将栗子糕放在他面前,小声的道:“常参说你已经学了两个时辰,不如先休息一会?长时间用眼对眼睛不好,你应该站起来走一走,活动一下筋骨。” 她没养过儿砸,更没养过什么小宠物,不知道自己贸然进来会不会惹人厌烦,毕竟晏冗的性格本来就很内敛,她没法在他脸上看到更多的情绪,只能一点点试探。 “这是……娘娘亲手做的糕点?”晏冗在座位上僵了一下,接着一下站起来,动作太过突然,反而把她吓了一跳,而他看向面前的栗子糕,神情有些愕然。 他不习惯喊她母妃,对着他这个小少年,她也承受不住那声母妃,便一直没纠正他,两人默契的没有在称呼这个问题上纠缠,算得上是心照不宣。 辛久微坦荡的替自己挽尊:“之前做过几次,卖相不大好看,这几天一直在练习,这一盘刚做好,想让你尝尝。” 常参恨不得将自家娘娘背地里为小主子做的事情全都说给他听,他自然也知道,他那日病的严重,她前一刻在御膳房里学习做糕点,下一刻就火烧火燎的赶过来看他,还发落了几个嚼舌根的宫人。 望着玉盘上那几个形状古怪的栗子糕,他心中微微一动,隐于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心头那股微微发烫的感觉润物细无声般游走在四肢百骸。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他伸手拿起一块,慢慢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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