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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河畔种着一排垂柳,夕阳欲坠不坠,就那样静静地悬在天上,脉脉余晖照着纷飞的柳絮,仿佛下了一场血色四月雪。    江以萱站在河边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粼粼河面上夕阳的晕影。    平河镇的黄昏向来是热闹的,袅袅炊烟中夹杂着或浓或淡的饭菜香,放学的孩子们你追我赶、笑声连连,就连一直缩在一起的烧汤花也不甘寂寞地竞相绽放,红的黄的,燃成一片。江以萱从来不知道,原来平河镇的黄昏竟然可以是这样的。    圆。  寂。    暖风把柳絮吹到了她的脸颊上,她抬手,使劲地在那块皮肤上擦了擦。    可是没用。明明已经擦掉了柳絮,她却觉得自己满嘴都是。柳絮的口感极差,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口腔里爬。    擦得久了,她觉得手上也开始灼烧起来了。    她要死了,所有的事、所有的感觉,都该跟她毫无关系了。可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脑海里全是那些人往她嘴里塞柳絮的场景,柳絮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他们要她趴在地上舔,她不做,他们就抓起一大把柳絮来,塞到她手里,然后拿出火机,点火。    柳絮一点就着,火焰窜得不高,但一次又一次地,灼烧着她的皮肤。    快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她也快要死了。所有活着时她摆脱不了的一切,只要待会儿她跳进去,很快就能摆脱了。    江以萱挠着手的动作蓦地一停,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    大平河微起涟漪,夕阳的余晖将其镀上了一层暖光。似有飞鸟掠过,在河面上投下几点剪影。    江以萱蓦地抬起头来。    原来是燕子。    她突然想,等她死了,会不会有来生呢?她希望没有,至少不要让她再投胎做人。如果可以选择,她想做棵树,笔直笔直的那种,长在深山里,或者悬崖边上,风来时鼓掌,雨落时歌唱,就那样寂寞而平淡地站着。    或者,或者做只鸟,但不要做燕子,把巢筑在人家里。她要做一只雄鹰,无忧无虑地在天上自在翱翔。    她看着天空,眯着眼睛笑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柳絮也消停了。远处田地里的人都回家了,江以萱听到不远处玩耍的小孩说:“该回家吃饭了,再不走又要挨骂了……”    江以萱不知道那几个混混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暮色四合,天光渐暗,那几个混混在她身后不远处支了架子,生了火。他们的脚边放着两打啤酒,是要在这里野餐。    江以萱的目光在那里停了很久。    她为这一天筹划很久了。在她的设想里,等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应该是疯女人那个样子。所以她才最终把时间定在了晚上——她想顺顺利利地死去,不想给自己任何获救的机会。    可是现在……她在思考是再等一等,还是换一个地方。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的东西,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她。江以萱听到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    “妹妹,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啊?”    她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顺着声源看过去,便见一个染了黄毛的家伙吊儿郎当地站着,眼神邪肆,嘴角勾着痞痞的笑。    这样的人向来以伤害别人为乐,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同情心。江以萱弯了弯唇,释然地笑了笑。    这丫头倒还挺识趣。黄毛想,嘴角的笑愈发痞气了。“在山上打的野鸡和野兔,没吃过吧?过来亲哥哥一口,哥哥就赏你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扑通”一声,江以萱已纵身一跃,跳进了大平河里。    “操!”黄毛变了脸色,“小丫头片子这么不经吓。”    身后有人踹他,声音虽急切,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还杵在这儿干嘛?!赶紧下去捞人啊!川哥马上就到了,你小子不想混了是不是……”    “我……我……”黄毛腿两腿发软,身后的人一踹,他就瘫在了地上,话还没说利索,一辆摩托车已经停在了自己面前。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    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是铿锵有力。    黄毛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不去救人,我……我……我才刚学会浮水,跳下去会死的川哥……”    他的话说不利索,却早有人凑在易见川的耳边给他讲了个清楚。易见川脸色一变,长腿一跨就下了车,声音冰冷如霜:“他不会游泳,你们也不会吗?”    他不再看他们,一边急匆匆往河边走,一边脱掉了外套,天色已经很暗了,朦朦胧胧的微光里,隐约可以看到水中扑腾的痕迹。他将肩上的外套往地上一丢,丢下一句:“再下来个人。”就“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初春的水,冰冷刺骨。  易见川想,她那么怕冷,怎么敢跳下去。    摸索到江以萱了,他拉了她,往浅水区游。    待抱着江以萱上了岸,易见川绷着嗓子问张超:“有没有去叫医生?”  张超:“辉仔去了,还没叫来。”  “把火生大点。”    易见川双手叠加在一起按压江以萱的肺部时,黄毛就在一边忐忑地看着。不久,“醒了醒了!她醒了!”黄毛激动地叫嚷起来。    易见川手上动作猛地一停,抬眼看江以萱吐出几口水来,他疲惫地往地上一坐,舒了口气。    火光摇曳着,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眸色明灭不定。    虽然是春天了,河水却是冰冷的。易见川身子骨好,但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晚风一吹,还真不是一般的冷。    低头看了一眼刚刚救起来的小姑娘,大概是贪长,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萧条得可怜。易见川的眼睛转向河边,“我衣裳呢?”    “我去拿我去拿!”源自黄毛手中的光线剧烈地晃了晃,几秒而已,他已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抖了抖外套给易见川披上,“川哥赶紧披上,别感冒了……”    易见川冷哼一声:“老子身体这么弱?”    “不是不是……”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易见川皱了皱眉头,又开了口:“再加点火。”    黄毛一愣,却见易见川抬手把外套一抓,下一秒已经盖在了躺在地上的江以萱身上。江以萱原本瑟瑟发抖的身体猛地一动,似是吓了一跳。    易见川手上微微顿了一下,却还是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他问她:“你感觉怎么样?”    江以萱掀起眼皮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微微转了转脸,看向不远处的那团火。    她的眼睛里有着巨大的黑洞,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易见川往火堆那里看了一眼,大喊:“曹成宇!”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里面仿佛含了雷霆万钧。    黄毛手上一抖,就听易见川说:“过来。”    黄毛快吓哭了,急道:“川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们帮规里写了,不准欺负女的。我就是想逗逗她,谁知道她扭头就跳了下去……真的,我没想她怎么样,没想欺负她,我就是想耍耍威风……我才刚进帮,川哥你别赶我走……”    易见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抽搐了几下。    “跟老子解释有用?”易见川乜斜了他一眼,起身往河边走。一边走着,一边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拿了一根出来。    把烟叼进嘴里,左手微微一挡,右手把火一打,忽明忽暗的火光已在他的唇边闪烁起来。    辉仔回来了,附在易川耳边说了两句话。    估摸着曹成宇解释完了,他转过身,清冷地开口:“卫生所这会儿没开门,你家在哪儿?我让芋头送你回去。”    江以萱坐起身来,把身子蜷成了一团,终于开了口:“不用了。”    “我暖和一会儿自己走。”她说。    易见川一愣,又凉凉地瞥了曹成宇一眼。曹成宇察言观色,立即狗腿地笑着点了点头,“我来添火,我来添火!川哥、凡哥你们都坐着,我来给咱们添火!”    平河镇的春天是温暖的,春夜里的微风还带着淡淡的花香。可是因为一个个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那带着暖香的风轻轻吹过来,非但觉不出温暖,反而冷得厉害。    江以萱瑟缩成了一团。    “川哥,明天……”坐在易见川左边的人突然开了口。因为刚下了水,略微偏长的头发变成一绺一绺的,耷拉下来,发梢还滴着水。    易见川看了一旁的江以萱一眼,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回去再说。”    “好。”话一出口,他就猛地打了个喷嚏。他抬手揉了揉鼻子,一本正经地往四周看,“这鬼天气,花粉太他妈多了。”    张超笑眯眯地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凡哥,要不要小弟把外套脱了,给你也挡挡风?”    被叫做凡哥的人脸色顿时黑了一半。他抽搐着嘴角,吐出一个字来:“滚!”    也许是他这一个字骂得太重了,江以萱突然瑟缩了一下。她抬头,看向易见川,声音因为冷而颤抖着,“你们帮真的不欺负女的?”    易见川锁着着眉看向她,还没说话,曹成宇已忙不迭点了点头,为自己辩解:“那当然,我就是逗逗你,哪想到你……”    “为什么不欺负女的?”江以萱的声音钝钝的。    曹成宇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趾高气扬道:“黑道也讲道义,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女人家,传出去像个什么话。”    他的模样太过搞笑,易见川嗤笑一声,“这会儿这么会说,早干嘛去了?”    “黑道也讲道义……”江以萱喃喃重复着,再次问道,“真的不欺负女的?”    易见川舒展的眉头再次微微皱了起来。“真的。”他安抚她。    “我知道了。”江以萱将他的衣服拿下,勉强笑了笑,“谢谢你救我,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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