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江以萱定了五点半的闹钟,准时出门去跑步。等六点钟的时候,易见川出现,开始教她练拳。 江以萱有些紧张。对于易见川的安排,她觉得新奇而感动。但看着易见川在自己面前演示,她却没来由地觉得害怕。 易见川看到她面色不佳,便收了动作,问她:“不想学?” 江以萱摇了摇头。 “不相信我的水平?”易见川挑眉。 江以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我跟没跟你说过,我一生下来,就没了爹娘,是我奶奶把我拉扯大的?”易见川忽然问她。 “没……没有。”江以萱愣了一下。 “奶奶眼睛不好,我又小,没少受人欺负。有一次我跟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刚好被长椿街的林望相先生撞见了,林先生就让我跟着他学了几套拳法。他的拳法在咱们平河镇可是出了名的,我虽然打得没他好,好在都是玩命练出来的,实用性强。你好好学,肯定不吃亏。” “你说的……是林家拳?”江以萱问。 易见川眉心一触,“你知道林家拳?” “嗯,以前还跟奶奶住的时候,听邻居老伯说过。”江以萱点头,“不过我听说的时候,林家馆已经没了。那老伯说,掌门人染上了赌,把家都败光了……” “是啊,都败光了。我拳法还没学成,林家馆就已经是别人的了……”易见川望向远处,半晌才又回过头来,看她,“我会的只是皮毛,学么?” 江以萱点头。 易见川摆出架势来,说:“那看好了,跟我一起做……” 也许是因为天还没有大亮。也许是因为她太紧张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肢体变得极为不协调。易见川的动作做得并不算太快,可看在她眼里,却仿佛一晃就过去了,她努力按着记忆中的动作照葫芦画瓢,却发现记忆中的葫芦还没有成型就已经散了。 她比划了两下,最后却只是手足无措地站着,低着头,“对不起,川哥,我……我太笨了……” 易见川轻笑一声,“当初是谁说的,自己学什么会什么?” “我……”她抬起头来,想要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可张了口才发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根本看不透自己,看不懂自己的言行举动,看不透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她只是愈发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易见川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江以萱。”他突然沉声喊她,同时突然长臂一伸,一拳打了过来。 他的拳头直直地就朝着她的脸挥过来,江以萱下了一跳,下意识地往一旁闪躲。 玫瑰色的朝阳悬在大平河上,瑰丽的阳光把云朵都染上了层红色。正是晨光熹微,他俩所在的角落又僻静,杨柳飘飘荡荡,除了他们二人,再没有别的人。 而易见川的拳头就那样突然挥在她的面前,拳头铁硬,一动不动。 江以萱惊魂甫定,苍白着脸喊他:“川哥……” 却见易见川收了手,嘴角勾出一抹痞笑来,“这不是挺好嘛。”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突然开口:“这样,今天不教你怎么进攻,咱们就练闪躲。” “什……什么?”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易见川气定神闲地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你要是躲得快,说不定根本就不用动手。” “不学打架了吗?”江以萱恢复了血色的脸又有一瞬的苍白。 “不学?”易见川瞥了她一眼,“你真以为自己跑得那么快,没人追得上你?” “没有……我是真的想学的,”江以萱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就是怕我学不好……” “怕?你连死都不怕,连跟那么多人打架都不怕,怕学不好?”易见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易见川看准的人,我还不信我教不会了。” *** 江以萱是好几天之后,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学不好。 她是怕自己学不好,易见川会不喜欢她。 她的枕头下面还放着那本《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她一边觉得自己早已看穿了一切,一边觉得自己在不自觉地朝着松子的人生轨迹走。她知道松子终其一生都在讨好别人,最后却谁都没能讨好。她一边为松子不值,一边却忍不住重蹈她的覆辙。 在她的潜意识里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江以萱,你和松子不一样。你还小,川哥那样好,你们和书里的人不一样。 不一样,就代表着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江以萱不知道自己这样好不好,可不管好不好,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明明成功进了帮,却又觉得好像没有进帮。她总觉得事情和她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她想和他们打成一片,她想真正和他们成为一体。自从奶奶离世之后,她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漂泊的一只大雁,天空越是辽阔,就越显得自己孤独寂寞。她是最近才知道“归属感”这种说法的,她以为加入了青羽帮,她就能把失去的这种感觉找回来。 可她没有。 青羽帮的人对她似乎多有避讳,也许有性别原因,也许年龄也是问题,但总归是对她太过客气疏远。他们商量什么事情,向来都是避着她,她一来,他们就会立即转移话题。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她觉得自己依旧是被排挤在外的,她害怕被人排挤,她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可是到底怎样才能让大家不讨厌她,她也不知道。 这种害怕、茫然、孤独的感觉侵袭着她,愈发让她觉得不安起来。 她融入不了这个大家庭,却也不敢跟易见川说。她怕易见川觉得她无能,她怕易见川嫌她事多,她更怕易见川说:“早说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江以萱觉得,其实这才是这个世界上杀伤力最大的一句话。 江以萱是在有一天跟曹成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的时候,终于发现事情的症结所在的。 那天下课期间,江以萱在教室里坐着,往窗外一瞧,不想竟隐隐约约看到曹成宇在走廊上站着。他分明也看见了她,原本有些纠结的脸很快就舒展了开来,还裂开嘴朝她笑了笑。 江以萱忙起身出门,好奇地问他:“芋头哥,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最近闲着没事,来学校尝尝鲜。”曹成宇哈哈一笑,问她,“怎么样?那帮兔崽子没再找你麻烦吧?” 江以萱笑着摇头,“没有。” 日子太平得有些不同寻常。她以为陈宝珠怎么着也不会就这样咽下这口恶气的,可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她和陈宝珠井水不犯河水,就是这样相安无事。她没有交上什么知心朋友,但也的确有人开始同她讲话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曹成宇:“你来了怎么不喊人叫我出来?” 曹成宇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我也没啥要紧事。” 江以萱还没说话,就听他接着说:“再说了,川哥说你得好好学习,不让我……” 话说到这里,曹成宇忙住了口。江以萱却眉头一皱,问他:“不让你怎么?” 曹成宇不自在地往周围看了看,神神叨叨的,“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不然川哥得揍死我……” 江以萱点了点头,“你放心。” 曹成宇皱了皱眉头,“我也不知道川哥为啥一定要你好好读书,当然你家条件好,要不是那帮兔崽子太坏欺负你,你可能是个学习成绩顶尖的好学生……但是学习有啥意思啊?我就感觉你跟着我们混也挺好的……” 江以萱听得有些懵,“所……所以呢?” 曹成宇白她一眼,“没听出来?” 江以萱抿了抿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曹成宇作了个手势,引她往栏杆处走了走,低声说:“我说妹妹啊,你都不知道你的待遇有多好。你进了帮,只要你在场,烟要出去抽,脏话要克制着说,段子不能讲,打架的事不能讲……” 他咂了咂嘴,眼里带着点憋屈与遗憾,“而且我进帮这么久了,一次也没跟人打过架,除了被……” 他及时打住,开始抱怨:“我就不明白了,是你自己想加入的,川哥怎么就笃定了我们会把你带坏了……” “不会的。”江以萱摇头,她正想说什么,上课铃响了,她转身去上课,不忘回头叮嘱他,“下次帮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她郑重其事地说着,走到教室门口,回头朝他笑了笑,“我是你们的一份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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