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中天,夜色温凉如水。 苏采萧从小就容易失眠,无论是白天发生了什么大小事,还是外面侍女们动静稍微大了一些,苏采萧都会辗转难眠。 白天陌生美人拦车相求,苏采萧想着想着,便睡不着了。 即使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心中还是各种思绪夹杂,心烦意乱。 外面的侍女估计都睡了,整个长公主府里静悄悄的,夏虫还没有出来,苏采萧在一片寂静中,只听着春风轻轻吹进窗棱的声音。 难以入眠,苏采萧索性披了衣服起来。 正是春季,睡前明珠曾站在窗边,感受着温凉凉的晚风,把窗打开了一半。此时正好苏采萧半倚半坐在床上,赏月看星星。 月亮还是弯弯的,柔和的白光洒下来,像是天神赐福,给人无端添了几分肃穆与祥和。 然而这肃穆与祥和不一会儿就被打破了。 一阵乐声从窗户里飘进来,轻轻柔柔,像是月光的化身。 苏采萧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随即想到什么,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当初先帝在时遣人建公主府,苏采萧幼时一句“女儿是长公主,自然要最好的”,先帝便不顾规制,给苏采萧建了一座楼。 说是楼,其实也就两层,上层是住处,下层便依着苏采萧性子,弄成了软塌软椅各色杂记话本的书房。 而苏采萧此时站在二楼向外望去,楼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楼旁便是赏景的池子,此时是初春,池子中暗绿的荷叶铺了一层又一层,让看惯了各种樱红桃红的人耳目一新,极为惹眼。 但是此刻最惹眼的却不是荷叶,而是池上亭子中的人。 白色的衣袍缀上明丽的月光,在暗色调的天空下竟显得熠熠生辉。手下一架木琴,在这时正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泠泠的清音。 原本烦躁的情绪不知怎的一扫而空,苏采萧几乎忍不住就开始微笑。 随便整了整衣衫,披着外袍就往楼下走。 守在一楼的明珠被下楼声迷迷糊糊地吵醒了,揉了揉眼睛,见公主正抬脚往楼外走,身体比头脑现行,跟在了苏采萧后面。 “公主,这是要去做什么?”明珠不解。 苏采萧转过脸,脚下没有停步,只是撩起手,虚虚向旁一指,明珠顺着看向了荷花池上。 “做贼。”苏采萧口中吐出两个字,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还觉得不够明了,再加了几个字,“见月下美人,欲做采花贼。” 明珠被自家公主想一出做一出惊了一下,垂下眼睛想不听不念不做贼的帮凶,又忍不住偷偷地向荷花池看了看。 才看了一眼,明珠心里就不由得叫出声来。 是今天的陆公子! 先是白天拦车,后是月下弹琴,饶是明珠自认为是个厚道人,也觉得这陆公子今天折腾出的花样比宫里的娘娘还多端。 但明珠也只是心里默默腹诽,在离亭子十几步的地方停下来,给欲做采花贼的公主留下点作案空间。 苏采萧几步就到了陆朝歌面前,但面前的人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急匆匆走来的脚步声恍若未闻。 乐声清脆又婉转,像是哀哀的恋人在诉说情衷。 苏采萧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找了面前的石凳坐下,手托着下巴撑在亭中石桌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朝歌看,目光灼灼。 陆朝歌又是恍若未见,只是低头抚弄着手中的琴。琴声淙淙,又像春日微风,缓缓拂过心头,容易惹得人心里起了波波澜澜。 一曲毕,苏采萧捧场地拍了拍手。 这时,陆朝歌仿佛才看到面前突然多了一个笑眯眯盯着他的人。 “公主?”陆朝歌抬起头望了苏采萧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去。 从苏采萧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又细又长的睫毛在空中轻轻晃动。他的声音此刻让人分不出真意,好像含了一份窃喜,一份讶异,还有一份像是装了小勾子般的魅惑。 “这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苏采萧丝毫没有被发现自己炽热目光的尴尬。 陆朝歌拂了一下琴,弦身震颤,发出一阵轻鸣:“公主可知《凤求凰》?” “司马相如之曲,怎么不知。只是这调子好似不同。” 陆朝歌没有正面回答,抬起袖子,里面指节修长的手向前探了探,搭在苏采萧的另一只未托着下巴的手。 见苏采萧没有后退,便捉起了她的手。 手上的红丹蔻在月色下美如画,红唇般的颜色让人心醉,陆朝歌抿了抿唇:“公主介意损了这片红艳色吗?” “无妨。”苏采萧很想看看陆朝歌到底能带给她多少惊喜,自然任他施为。 于是,苏采萧的手便被男子玉做般的手拿着,一根一拨,一根一挑,如此弹了几十个音。 陆朝歌低着头,眼神淡彩又不失专注,握着手弹琴,好似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事。 苏采萧全程看着他含笑低头的侧颜。陆朝歌近在咫尺,苏采萧甚至可以看到他白皙的脸庞一点一点染上红晕。 “此曲名为《凰求凤》。”陆朝歌捉着苏采萧的手顿了顿,又接着弹了下去,“朝歌一直在想,《凤求凰》为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之作,男子爱美人,乃是常态。但是同为凡人,为何世上女子不能主动追求美人呢?便有了这曲《凰求凤》。” 苏采萧仍是托着下巴望着陆朝歌的姿态,哪怕听到在外人看来惊世骇俗的言论,也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哦?倒是新奇。” 闻言,陆朝歌的手放下了,苏采萧顺势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随便在琴上拨了两下,正是刚刚弹的那几个音。 陆朝歌稍稍侧过脸:“连公主都觉得新奇吗?” 苏采萧反问:“不新奇吗?” 苏采萧刚刚被弹了一曲琴,有些兴味,口中说着话,手上又在琴上拨了两下。 陆朝歌的唇轻轻勾着,眼睛随着琴上的手移动。 苏采萧弹了几个音便记不住了,随手拨了几下。 陆朝歌看着,站起了身。 衣袂飘飘,转眼他就转了半个桌子,到了苏采萧身边,再俯下身,双手拿住了苏采萧的两只手。 苏采萧只听到耳边有人呵气,又热又痒:“公主,琴不是这么弹的。” 苏采萧理直气壮:“我没学过。” 这话是一点没错,先帝在世时,有一日曾看到苏采萧的生母在教她弹琴,本来苏采萧学了一曲,想高高兴兴上去邀功,却不想先帝勃然大怒,生母也因此受了罚。 原因无他,只是先帝不喜琴,觉得是娱人手段,而他的爱女不需要去学琴取悦人。 从此苏采萧再没碰过琴。 琴棋书画,世家贵女大抵都要会的。 但陆朝歌听到苏采萧不会时,却没有多少惊讶,他语气缠绵:“那让朝歌教公主吧。” 说着,陆朝歌便借着她的手弹了起来。 琴声带着点滞涩,但仍不影响它的优美。 苏采萧此时却无心学琴,手只是随着力移动。 身后笼着男人的气息,不像寻常男子的清香,反而是一股淡淡的花香。颈侧有些碎发在挠着,不是她自己的,而是陆朝歌只用发带束了一头的墨发。黯淡的月色下,风熏得苏采萧带了点醉。 哪怕弹琴人心不在焉,琴声也依旧。 “公主,好听吗?” 陆朝歌侧了一下脸,脸颊霎时碰到了苏采萧的鬓角。 苏采萧没有让他有机会自行远离,她就势捏住了陆朝歌的脸。 手微微向前,勾魂夺魄的脸被迫拉远了距离,陆朝歌也不动,苏采萧便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不新奇。” “嗯?” “若是天下美人都有你这般容颜,女子追求,又有何新奇?” 陆朝歌听见了,低低敛下眼眸。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丝深邃的光华,倒映出苏采萧惊艳的表情。 原先只是微笑的脸上绽出了迷人的浅窝,浓墨重彩的魅色里,他语调温柔缱绻:“公主,原来我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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