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火车站时,刚好赶上末班车。 头一回见到这么冷清的火车站,等车的时候都不敢来回走得太大声,因为一走动四周就全是我脚步的回音,空荡荡的,听着实在瘆人得紧。但车里却是拥挤的,尽管不是高峰时节,仍是没能买到卧铺票,连硬卧都没有,所以这一路近十个小时,我就只能干坐着硬挺,所幸位子靠窗,总算还不至于让人太过郁闷。 最初的个把小时过得还算容易。 那时候还没到午夜,边上人说话的说话,打牌的打牌,热热闹闹让我睡意全无,也凑热闹地跟别人闲聊了一阵,然后一边啃着舅妈装给我的一饭盒鸡腿,一边给同住的老张发短信,跟她说我最迟明天中午就要到家了,让她早上起来记得把地方腾出来,别再占我的屋。 她很快就回复我了,回了一张她跟她男友合睡在一起的照片,一副故作□□嘻嘻哈哈的样子,大概因为光线暗的缘故,看起来有点模糊也有点变形,也因此格外显得暧昧。 见状我回了句:骚包。 她过了好一阵才发了一串笑脸给我,看样子忙得是连打字也顾不上了,我看看屏幕上仅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电量,也就没再继续跟她扯皮,关了手机塞进包里,一边靠着窗继续看对面两口子打牌,一边翻出包里那本金刚经,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 这本金刚经是老姨在我临走前硬塞进我行李袋的。 她说,这可是好东西,开过光的,你带在身边上路我可以放心点。 她还说,到了国道上之后,找个机会把你的手机给扔了,能扔多远扔多远。 我问她为什么要扔。她说,扔了晦气就跟着一起走了。 看,又是晦气。 我听后笑笑,没反驳她,也没把这话往心里去。 实际上,那时候我原本想认真问她一句,如果不小心掉进阎王井的不是我的手机,而是我这个大活人,那该怎么办。 是救出来还是不救了? 救出来以后又该怎么处置? 跟手机一样找个又远又偏僻的地方扔掉么? 当然最终是没能问出口的,毕竟不管怎样迷信到偏执,老姨也是出自好心,若有不满心里想想就行了,何必伤了和气。 不过由此一来,少不得在路上被舅舅念叨了很久,从上国道后他就开始试图说服我把手机扔掉了,但不敢明着说,只能一次又一次拐弯抹角地来,包括拿出灾荒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来吓我。 那些事的确是成功把我给唬住了,但有句话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至少得有确凿证据证明那都是真的才行不是么?况且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实在太差,医疗也落后,很多病在偏远山村根本就闻所未闻,更不要说能治得好,所以错把那些病当成是中邪,不无可能。再者,若说要为这事真正感到担心害怕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些亲手把丘梅姐以及我的手机从阎王井里挖出来的人么,如果真有神鬼这种东西存在的话…… 想着想着,也许是因为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亦可能是受了坐在我对面那两人静静熟睡的感染,经书上那些字逐渐在我眼睛里变得模糊起来。其实原本也就根本看不进去,那些字句根本就是催眠来的,所以干脆把它合上垫着当枕头,就着四周昏暗的光线打起盹来。却又不敢就这么守着一堆行李睡死,出门在外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么不方便,总得防着点什么,因此半边脑子想着好困好困好想睡,半边脑子总这么警惕着时不时要把眼睛睁一下,摸摸装钱的腰包是不是拉链还拉牢着,再摸摸别的行李是不是仍在屁股后头靠着。 就这么醒醒睡睡,睡睡醒醒,不知不觉似乎过去了好几站。 依稀感觉到自己隔壁那张椅子换过几次人,最初还比较警觉,每次换了人总会睁开眼看一下,但后来实在太困了,也就懒得再继续睁眼,只下意识把腰包护护牢,随后眼睛这一闭,再睁开,已是凌晨三点了。 被尿急给硬生生憋醒的。 这个时候整节车厢的人几乎全都已经睡着了,睡姿各异,呼噜声此起彼伏。我坐在这些声音犹豫了一阵,最终缺乏安全感还是敌不过膀胱的催促,匆匆捂着腰包站起身,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去厕所解决一下。 但刚起身,才发现到我边上座位里坐着个人。 大约光线太暗,他又一身黑衣,所以我睡得迷迷瞪瞪的一双眼始终都没发觉自己身边有人。还以为座位是空着的,险些就此踢到他,忙一边说着借过,一边迅速避让开来,扶着桌子小心翼翼避开他那两条大长腿,慢慢朝外挪了出去。 挪到走廊正要往厕所跑,想想总归不放心,忍不住回头悄悄朝那人以及自己行李看了一眼。原以为他低着头不会发现,不期然却听见他轻轻说了句:“去吧,我帮你看着。” 我的脸登时微微红了红。有点尴尬,为自己的过于敏感。 “……那谢谢啊……”当下道了谢,然后急急忙忙朝厕所跑去。 用完厕所后没急着往回赶,既然有人帮忙看着行李,自然心放宽了一点,所以趁机好好洗了把脸漱了漱口,然后活动了几下筋骨,又把睡乱了的头发重新梳了梳好,这才带着爽溜了很多的身体慢悠悠朝车厢内返了回去,心说以后还是不要这么敏感了,这世道毕竟还是好人占了大多数的,谁知才刚一踏进车厢,我的心立即咯噔一下,对着前面我座位的方向紧张得愣了愣。 因为我发现那个坐在我边上的黑衣人不见了…… 空落落的座位,干净整洁得好像从没有人几分钟前才刚在那上面坐过的样子,所幸的是一旁我的行李并没有跟着那人一同消失,它依旧以原先那副皱巴巴的样子斜靠在我座位的角落里,没有丝毫被人动过的痕迹。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回过神的第一时间迅速回到座位上,拉开包把里面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直至确认里面东西一件都没少,方才定下心轻轻松了口气。 遂把包放回原处准备继续打个盹,头一抬,发觉对面那对小夫妻中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手里拿着块饼干,却不吃,也不吭声,只以一种说不太出的奇怪眼神看着我。。 看得人浑身立即有些不太自在,于是朝她笑了笑,随口招呼了声:“起来了啊?吃早饭呢?” “嗯。”她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低下头把饼干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随后不知怎的又忍不住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我决定不再去理会她。 之前理会我边上那个,那人一边说会替我看着行李,一边几分钟不到就跑开了。 再理会她?看她这眼神就让我浑身不舒服,别没事惹来什么麻烦才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老话总是没错的。 想是这么想着,但几分钟后,见那男人迟迟都没回来,不由还是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对了美女,问一下,你知道刚才坐我边上那人去哪儿了么?”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她受惊了似的嘴唇哆嗦了下:“你边上那个人?” “嗯,瘦瘦的,高高的,穿着一身黑衣服。” 她咬着嘴唇再次欲言又止。 果然是个奇怪的女人…… 但刚才看她打牌时也没见有这么怪啊……我看了看她,决定这次真的不要再继续跟她说些什么了,也懒得再去管那个男人的去向,想来应该只是换了个座位而已,毕竟这会儿车厢比原来要空了很多。 于是便把头靠到窗户上两眼一闭,大约紧张过后人就特别松弛以及容易犯困,刚闭上眼不多会儿,睡意很快就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发现自己连对面那对小夫妻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觉察到,甚至差点就错过了下车的站点,要不是看到熟悉的站台,险些就继续这么坐下去了。 当即匆匆下了车,可能是一晚上半睡半醒的完全没睡够,下了车呼吸到新鲜空气后,脑子里反而更加昏昏沉沉的,所以一路往站台外走的时候,好一阵都没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 直到下了电梯,那人才追上我,一路气喘吁吁挥着手里一样东西追到我面前,大声埋怨道:“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耳朵怎么那么不好使啊,叫你老半天了!” 我一看,是个年纪挺大的大叔。 手里挥着的东西是那本早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的那本金刚经,他说下车时见到从我椅子上掉地上的,但我完全没察觉,所以他就赶紧拿着书追了过来。随后又埋怨我道:“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佛经也不可以这么破坏的,下次当心点啊,这样也太作孽了。”说完把书塞到我手里,我接到手一看,不由心里打了阵突。 也难怪他要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被我枕在上面的关系,原本笔挺簇新的一本书,这会儿封面上就像被刀割过似的裂开了好几道口子,生生把印在封面上那尊佛“切”成了好几块。 也难怪会被别人埋怨。不过,为了一本破成这样的经书会一路追着我跑那么远,倒是更让我觉得奇怪一点,所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发觉他在把书交给我之后似乎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而是一直不停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的一副样子。 见状我便问他:“大叔,谢谢您啦,那什么……还有啥事么?” 他犹豫了半晌,随后皱着眉作势让我更他走到一边,随后压低了声问我:“你知道你昨晚做了啥不?” “我做了啥?” “你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从十二点多一直咕哝到后半夜,我就坐在你隔壁那排,所以听得清清楚楚,你像在跟别人说话,是不是这样?” “是吗……”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昨天在看我对面那对夫妻俩打牌呢,也跟他们说了阵子话,但后来我睡着了啊,哪有跟他们说到后半夜……” “夫妻俩……”他脸色看起来更为怪异了起来,“你说你对面坐着的那对小夫妻?” “是啊……怎么了?” “他们……哎,没什么……”原本似乎见他还想对我说什么,但不知怎的他又不说了,只是朝我咧嘴笑了笑,然后一摆手算是道别,便掉头匆匆离开。 留下我一人在原地呆站了会儿,正尝试想弄明白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但就在这时刚好手机有短信过来,便没再继续多想,取出手机匆匆一看,登时手脚一阵发凉: ‘老张昨晚出事,若已到上海,速来新华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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