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舅妈家我就拼命地打水清洗自己,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满了那具尸体上黏糊糊的液体,用刷子也刷不干净。
我没法忘记那块裹尸布被人从我头上扯开后所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一具绿色的尸体。
死去应该好几天了,再加上天气炎热,尸体烂得不成样子。巨人观让他看起来不像个人更像一大坨随意堆放在担架上的猪肉,膨胀得全身的静脉都清晰暴露在皮下如同一张嵌入皮肤的网被一道道横七竖八的伤分割得残破不全。
“怎么这两个人会在老丘家呢?”
“别是听到王川最近脑子稍微清楚了一点,所以特意去从他嘴里讨口风的?上个礼拜我碰见过他俩,说是记者呢。”
“记者?记者跑咱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来干什么?”
“听说是丘梅的事在网上被传得很火,所以他们想给村里那个东西做个专访来着……”
“怪不得……我说怎么一来就跟我打听王川住在哪儿。”
外院断断续续传来舅妈跟邻居的交谈声,我边洗边听渐渐对今天发生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大致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那两个死在我叔叔家的男人,是省里一家小报社的记者。
小报社很不正规,登载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道新闻还有些不入流的奇闻异事。自从刘立清把丘梅姐的死闹大后网上各种捕风捉影,联系村里的传说讲得有板有眼,很是热闹了一通。所以被这家报社给注意到了于是大约两周前他们派出这两名记者到汶头村一则针对丘梅姐的死想挖出些能做出更多文章的东西,二则想亲眼见识一下阎王井。
历来那些现实中掺杂了诡异色彩的东西总是很容易吸引人,尽管真的放手去调查,根本查不出什么所以然,仍会被其故弄玄虚的表象所诱惑,譬如封门村。而阎王井在网上的曝光,无异于让汶头村有可能发展成第二个封门村,只要加入更多的料,以及善于利用网络的炒作。
那两名记者无疑就是带着这种目的前来,谁知这一趟行程,竟会成为他们的不归路。
他们是被人杀害在我叔叔家的。尸体上受到的多处伤害说明了这一点。
有胆大的人看得比较仔细,说死者的喉咙和身体好几处比较柔软的地方都被撕烂了,像是被野兽袭击了似的。可是作为犯罪嫌疑人,无论我叔叔还是王川,似乎都不具备能将这两名五大三粗的壮汉杀死的能力,更难以造成这样的伤害。
所以凶手究竟是谁,现如今是整个村里所有人都津津乐道的一个问题。
津津乐道。我想我并没有用错这个词。大凡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可怕的事,都是人们茶余饭后不可或缺的谈资,这一点很可悲也很现实。
总算洗得差不多的时候,堂姐周琼从客堂里走出来,招呼我进去吃点心。
周琼不比丘梅,平时除了逢年过节见得不多,所以多少跟我有些生疏。近年来彼此都在外地读书,见面就更少,因此每次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比较拘束。
进屋时舅舅和堂弟都已坐在里面。比起周琼,我跟他们更不熟络,所以简单打了招呼,我径直坐到周琼身边。
“北棠姐,听妈说你们今天在你叔家看到尸体了?”十五岁的堂弟对今天村里的事充满好奇。
听见他问,周琼和舅舅不约而同朝他皱了皱眉。
堂弟吐了吐舌头不再吭声,周琼接过舅妈端来的汤圆,放到我面前时朝我脖子看了一眼:“你没事了吧?”
“没事。”我下意识摸摸脖子,上面被我抓出来的几道伤这会儿隐隐有点疼。
那会儿被裹尸布缠住时,心慌意乱之下,我完全没有注意这些伤。
后来舅妈告诉我,说我当时的举动真把她给吓住了,还以为我被裹尸布吓出了失心疯。
她看到我被裹尸布包住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了僵,然后突然发疯似的挠自己脖子,继而又抓紧了那块布使劲勒自己,力气大得怎么也拉不开我的手。
好在后来靠着警察和几个邻居的帮助,他们总算把那块布从我身上扯了下来。但那段脱困时的混乱,在我记忆里竟是一片空白。
这一点我没敢跟舅妈说,所以也对自己脖子上的伤表现得比较轻描淡写。
不过尽管我说了没事,周琼还是取了碘酒来给我伤口简单处理了下。
周琼念的医科,性子跟舅舅很像,话少,平时看起来总比较严肃的样子。
舅妈的性子则跟周琼相反,很爽朗也很热情,一桌子人全靠她在才维持着热闹的气氛,只是很默契地没再提叔叔家发生的事。
芝麻馅儿的汤圆又甜又暖,几口下去,先前被裹尸布弄得浑身难受的感觉好了很多。
只是边吃边又想起当时有东西隔着裹尸布抓我的那种感觉,虽然隔的时间有点久了,但这会儿回忆起来,那种真实而清晰的痛感仍让我不寒而栗。
尽管舅妈说,那是我自己在抓自己,但我可以肯定,那双手不是我自己的。
因此不免脸上表情有点显山露水,舅妈察觉到了,看了看我,小心问了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回过神,我立即回答,“就是想起刚刚的事,觉得怪可怕的。”
“我就是担心你还在怕。唉,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叔家里本来就已经够一团糟的,现在又碰上这种事情,想想可真是作孽……”说着,她重重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她重新看向我问:“对了,你先前不是说有事想去问你叔吗,是什么事,要不先跟舅妈说说?”
我忙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主要是叔叔家出的事要紧。”说完,怕她仍会惦记我说的事,便将话题转开:“我挺担心的,叔叔现在的身体状况那么差,也不知道被带到警局后会怎么样。”
我的话让屋里暂时静默下来。这问题毕竟不是我们担心所能解决的。
低头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吃着汤圆时,舅舅放下手里汤勺,有点突兀地问我:“北棠,这段时间你自己还好吗。上回听老姨说,你在上海好像发生了点状况。”
这句话他应该是已经憋了挺久。
刚进门时我就看到他有点诧异的眼神。他大概没想到在知道了阎王井的秘密后,我还敢回来,所以眼神里带着怒气和担心,只是碍于家人都在场,所以只能迂回着套我话。
“我挺好,就是同住的朋友出了事,所以有一阵子挺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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