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人问我见鬼和见到老虎,哪一种的现场更可怕一些。
这我还真不太好说。
因为第一次面对鬼,和第一次面对一头老虎,两者所带给我的恐惧,是完全不一样的。
都说厉鬼有煞气但大部分时候对我来说那都是一种捉摸不定如同传说般的东西。就好比冥公子,老姨对他的煞气怕到了极点,提到他就仿佛提到这世上最凶残的鬼,但我明明离他那么近,却压根就感觉不到他的煞气。
而以往我所见过的那些鬼,基本也是如此。
在我不知道他们是鬼的时候当他们不以明显的鬼相示人的时候他们看起来跟活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不过当然,也有一些死相特别明显的。
因为死时特别痛苦所以怨气也特别重,于是在死前那瞬最深的痛苦中沉沦于是煞气变本加厉。
譬如跳楼而死的上吊而死的以及如丘梅姐这样的。
面对这种鬼的时候,就非常可怕了。
我至今都还清楚记得那天晚上那个坠楼而死的女人沿着水管一点点爬到我家窗户外扒着窗户静静看着我时的样子。
这样一种恐惧,是足以让人丧失理智的。
但即便如此,若跟直面一头老虎相比,感觉却仍是不同。
譬如把前者比作是在黑暗里对未知的恐惧,那么后者,便是直面死亡并且无处可逃时,心脏被压迫得几乎无法跳动的战栗。
刚才那瞬间,我离这头老虎近得甚至能看清楚它的胡须。
当它同我擦身而过的一刹那,那种威慑感,那种惊恐,同它偌大的体积是成正比的。
你知道当一头老虎近在咫尺的时候,它的体型看起来到底有多大么?
是你在动物世界和动物园的围栏背后所无法想象的。
所以当时当刻,我跌坐在地上,一度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脑子里完全空白一片。
直到眼看着它如此庞大的身躯飞扑到冥公子身上,抓着他肩膀脑袋往边上一侧,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我才猛的清醒过来。
当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我一下子也扑了过去。
手头根本找不到能用的武器,我不可能靠自己两只空巴掌去做些什么,只记得尾巴好似是猫科动物的软肋,遂一把抓起它左右晃动的尾巴,张嘴对准它尾根部就是狠狠一口。
下嘴的同时,那头老虎吼地发出一声咆哮。
惊雷似的震得我一颤。
慌忙松开口想要后退,却随即发现,这声咆哮不是对着我,而是它身下的冥公子。
匆匆往下一瞥,待到看清冥公子的状况,我用力吞了口口水。
因为那被它一口咬断了脖子的,哪里是什么冥公子,赫然只是一把我扫地后随手搁在客堂里的笤帚。
也难怪老虎会震怒。
见状正兀自发呆,不远处传来轻轻一声笑。
我嘴里还含着老虎毛,眼一抬便看到我刚才不顾一切去救的那个人,此时正好端端在客堂那张旧沙发上坐着。
嘴角啜着笑,手里拈着支刚被点燃的檀香,他好整以暇看着我和我面前那头眼里仿佛在喷火的猛虎。
猛虎再次一声咆哮。
声音大得直把我心脏都给震哆嗦了。紧跟着,腰一扭,它一把将我从它尾巴上甩开,足尖点地,无声无息便往冥公子方向再次飞扑了过去!
但这次却哪里还有前一次那么容易。
眼见那两只巨爪就要落到冥公子身上,便见他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它咽喉处,紧跟着身子往下一沉,轻轻巧巧便将这只体积足有他两倍,脖子得用胳膊才能勉强搂住的猛虎,倏地按倒在了地上。
似乎胜负已见分晓。
但突然冥公子整个儿身子往沙发下一斜,以半跪的姿态蹲在那头猛虎旁,将右手里那支檀香掐灭了放到地上。
这瞬间我看到那头老虎原本琥珀色的瞳孔,突然闪出道金色的光。
与此同时,它张开着的嘴里,亦有薄薄一层雾气浮出。
但仅仅只是片刻,那雾气就往它嘴里褪了进去,唯有金光依旧在那双铜铃般大的眼睛里闪动,它以此灼灼紧盯着面前的冥公子,片刻之后,原本发着滚雷般咆哮的嗓子里,突然吐出冷冷一道人类的话音:“我知道你引我出来是为了什么,但没有必要。咱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没动过你的东西,别把主意动到她的身上!”
那话音令我激灵灵一个冷颤。
浑身汗毛根根倒竖。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对它突然口出人言的吃惊,而是这头老虎的说话声,我竟极为耳熟。
清冷硬朗中带着点柔和的女人的话音。
即便从初一那年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见过这声音,但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当子女的,会认不出自己妈妈的声音。
哪怕这声音,此刻是从一头老虎的嘴里说出来的……
正自魂不守舍地在原地呆站着,冥公子已将禁锢着虎脖子的手松开,拾起一旁檀香,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若是没有动过,你现在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老虎沉默着没有回答。
兀自一动不动躺在那儿,所以这会儿,我能把它整个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也因此看出了它身上的异样之处。
它的毛色十分特别。
普通老虎只有两种颜色,一种黄底黑花纹,另一种则是白化病所导致的白底黑纹。
而它的皮毛,底色却是灰的,像是银貂皮的颜色。
纹理的颜色则更为特别,白色。
雪白的花纹覆盖在银灰的底色上。
是以,它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头,真正称得上吊睛白额的老虎。
但这层堪称华丽的毛皮上,却是斑斑驳驳的。因为这头老虎曾受过不少伤。
大大小小的伤口,被斑斓的毛色掩藏着,最明显的是在它的腹部。
那儿有一块像是被火给烫出来的痕迹。毛已再生不出,所以袒露着很明显的肉疤,一眼看去像是团红色的图腾,又好似一行符咒般模糊不清的文字。
意识到我的目光,那头老虎突兀朝我看了过来。
但仅仅只是简单一瞥,便又将视线收了回去,随后一骨碌站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毛,看向冥公子道:“我若要动那东西,早就动了,不会等到现在。别以为只有那东西才能伤得了我,或许你离开这里后就不应该回来,这地方从你离开后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你是说北汶山发生的变故?”
“我说不清。你也知道,从离开那天起,我避这地方避了很多年,所以早就对这地方已不太了解。但有句话,当年我曾对你说过,现如今仍还是想对你说,或许那个时候你,本不应该听任丘小霞把那东西带走。人,终究是靠不太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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