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只见二哥急忙上前,跪在了我的面前,把我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向着平阳公主深深地扣了个首,说道:“舍妹顽劣,还请殿下赎罪。” “你是……”公主轻垂眉首,目光沉沉地望着二哥。 “殿下可还记得?在下姓李,命延年,原先为府上的舞姬做过曲子,还在府中充过几日乐师的。”二哥赶忙答道。 平阳公主抬眸轻瞥,思忖了片刻,方才想了起来:“啊,本宫近日来的记性是不大好了。翡岚阁的李师傅,曲艺一绝。” “能被殿下记得,延年死而无憾了。”二哥欣喜道,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延年来府上,原本是想为公主再献几曲的。谁想舍妹出入侯府,不懂规矩,惊了殿下,还请公主饶恕。” 公主听了二哥的话,又望着我,沉默着打量了几番,娇艳如花的唇瓣挤出一抹轻笑:“原来是李师傅的小妹……可又为何原由,倒是要护着卫家的这位小兄弟?” 见二哥面露难色,一时不能不言语,平阳公主意味深长地一笑,冲着跪在地上的我道:“本宫倒是很想知道,这匹难驯的野马,究竟是你们俩谁的?” “这二人今早是一同进府的,这李先生说他要献曲。老奴告知他公主和侯爷一早就出府去了,便把他们兄妹二人安排在卫媪那里。”陈叔在公主身边低声道。 “一同?”公主眉间轻蹙,语意生疑。 “殿下容禀,在下带舍妹到平阳的路上,遇到悍匪,劫了全身的财物。恰巧遇到这位卫家兄弟,伸以援手。攀谈之下,才发现恰巧都是要来侯府,便结伴同行。” “哦,那倒是巧。”平阳公主的声音缓缓,却字字都充满了分量:“初初相识,倒是能舍命相互,丹诚相许……确实难得?” “都是阿鸾不懂侯府礼数,惊动了公主。”我急忙应道,俯身下去朝着公主猛磕了一头:“求公主放过阿青吧。” 一阵沉默后,只听她轻声地吟了一句。 “你叫他什么……阿青?” 我急忙抬起头望着平阳公主的脸答道,谁知她的面色突然因为我脱口而出的话一怔,眉宇轻颦,久久地望着跪在他面前的阿青,眼波也变得朦胧了起来。 我狐疑地跪在原地,不知公主究竟何意。 她似乎正欲开口对着我说些什么,忽然身侧不远处的马棚中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这丫头也不过是替卫青求个情,又有何稀奇?赤子丹诚,公主向来冰雪聪慧,洞悉世事,怎的这嫁到侯府都不过三年,竟也已不再相信,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推诚相见了吗?” 我侧目,看见锦师傅晃晃悠悠,一只手提着酒坛,扶着栅栏从马厩中走出来,昂首又扬起手中的酒坛饮了一口,轻笑着望着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方才恍惚的心神,似乎被他的一句话便收了回来,抬起头看见他,唇边漾出一丝冷笑,轻声道:“平阳侯府可是皇亲贵胄频繁临门之地,怎可让不明来历的人随意进出,既然本宫主持侯府诸项事宜,自然要盘问个清楚。倒是你,姜锦,方才侯爷在马上差点遇险,你又在何处?” “姜锦老弱昏花,不比以前眼明手快了。只是这卫青,也算是我姜锦半个徒弟,有他在,我倒是乐得清静。” 锦师傅似乎并不像我们这样在意平阳公主尊贵的身份,言辞语气也显得漫不经心,斜着身子单肘倚在栅栏之上,提着酒罐,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平阳公主默默地望着他,脸上根本看不出喜怒他忽而转身,轻移莲步,亦步亦趋地慢慢走向锦师傅。 她的眼神似乎像是千百把刀子,偏偏凌迟在锦师傅的身上。锦师傅望着她,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只是那笑意,比方才要淡了几许。 平阳公主走到锦师傅的面前,方才停住了脚步。 她背对着我们,我瞥不见她的神色,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冷淡又轻蔑:“你当真是老眼昏花了姜锦,你这个样子,又怎么配得上她?又有何颜面一直怪母后,命她替我妹妹隆虑公主远嫁?” 锦师傅的面色慢慢地沉了下来,似乎被平阳公主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的解开了伤疤。 他沉默了许久,一言不发,忽而抬起手来,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双眸又恢复了我初见他时候的醉意醺然。 他抬眸望着平阳公主,唇边撇出一抹轻笑,轻声道:“我姜锦确实配不上她……可我也只有丹心一颗,这生都已予了她。这辈子,我姜锦不会再娶其他的女人为妻。不像公主,心有七窍……才能与侯爷这般,天造地设的般配。” 平阳公主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本宫与夫君之事,又岂是你一个马夫能随意去评判的?” “阿卿他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公主与侯爷这般琴瑟和睦,想必也能安然遁入轮回了……” 锦师傅的声音很轻,但我确实听得分明。 阿青。 阿卿。 想想公主方才,因为听到叫”阿青“时的诧异,或许那是公主的一位早已远去的同名的故人。 方才我那样无意中一唤,勾起了她对已逝故人的追忆罢了。 如今锦师傅又提起这个名字,只见平阳公主久久地凝视着他,沉寂了半晌,方才冷言道:“你说的没错。” “他既已经遁入幽冥,自然是应该安心轮回的。只愿他来世投胎到安稳人家,只做凡夫俗子,只管壶中日月,朝歌夜弦。莫再碰兵戎刀戟,莫再要轻谈家国,莫再要遇上像我这样的女子。” 锦师傅望着她美丽的面庞,久久方才冷哼一声:“姜某想,他若是知道,当年所倾慕的阳信公主,如今却只能依附于王侯身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当真是会想要,像公主方才所言那般,忘却此生,期盼来世去了。” “先帝既然重赐本宫封号平阳,本宫就不再是以前你所认识的那个阳信公主。本宫是当今陛下同母一胞的姐姐,大汉朝的公主,更是平阳侯国的主人。本宫所言,句句都只会是为了侯国的安定,大汉的社稷,未有一字,有愧于心。若是百年后相会九泉,本宫自是不怕把今日此番话,一字一句再说与他听。”平阳公主拂袖转过身来,不再去看身后的锦师傅。 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般女子少有的坚毅的神情,只闻她又轻启朱唇,虽没有回头,但却是对着身后的锦师傅冷言道:“本宫虽为女子,可也深知斯人已逝,存者未矣的道理,本宫放得下,你一七尺男儿,也定然放的下。本宫不想再看见你成日醉生梦死的样子,墨阳从小跟在本宫身边,她的心性,断然是最最看不起像你这样窝囊的男人。” 说罢她拂袖走至我的面前,垂下眼来,稍稍打量了我一番,转眼对着一旁的二哥说:“不是说要向本宫献曲吗?带上这丫头,随本宫移步偏厅吧。” 平阳侯府偏厅。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缩着身子低垂着头,不敢抬起头来去看座上的一直盯着我默默审视的平阳公主。 她用一种自上而下的倨傲的目光打量着我,我虽然不敢抬起头来看到她脸上的神色,但依然感觉到她目光所及之处的力度。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皇家威严,在她的面前,我显得那样的渺小衰微,她却是一切都怫然生愧不敢与之披靡璀璨的日光。 而我,只能算是在阳光之下弥漫在在空气中,隐隐折射着微不足道光芒的上的尘埃。 我心中惧怕无助,也忐忑万分,开始想念阿青。想到我被二哥从他身边拽起来,急忙拉走时,我仓皇之间回望阿青时,他眼中担忧的神情。 许多事情似乎都在不露声色地悄然变化着,这样的变化让敏感的我有些害怕,仿佛身若蝼蚁蚍蜉,深陷樊笼桎梏,手脚尽束,动辄已由不得自己。 座上的平阳公主一直沉默着,然而着无声的沉默却也叫我心中发虚。 她看起来是那般的高深莫测,又大气持重。方才一席话间就化解了所有的冲突,她与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如此的陌生,叫我无端去揣测。 她似乎已经把我打量清楚,突然慵懒地开口:“既是献曲,先生便奏起吧。” 二哥向着平阳公主叩首,起身缓缓道:“延年确有一曲献于殿下,只是早启了坛中的美酒,酒香散了,美酒却尚未成熟,便是浪费了延年为公主苦心独酿的这一坛琼浆玉液了。” 平阳公主沉默了半晌,似乎也没有意外,她只是摆了摆手,只留了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其余的下人便纷纷退出了大厅。 “李师傅这样一说,本宫就更加好奇了,怎样的‘美酒’……” 见到人尽散去,二哥先想着平阳公主深深叩首道谢,起身对着我身边轻声说:“阿鸾,就由你替为兄向公主献曲吧。。” 我心中一沉,顺着他说的,抬手拂去脸上的面纱,却依然怯生生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座上平阳公主的表情。 “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她轻声说,可是语气却让人着实不敢违逆。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终于与她的目光相接,我看到她眼中的倏忽间闪过的惊异的神色,可是却又被她很快地隐藏了,她就这样目光幽幽地望着我,美丽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这样的审视却让我不由地有些惧怕,又低下头去。 平阳公主轻笑:“质如白玉,貌若晓月,虽然年岁还小,却也已是见微知著了。你这盛酒的坛子就已如此美不胜收了,那坛中的美酒……本宫倒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窥究竟了。” “公主抬爱。” 我听她这样一说,急忙弯下腰,向着座上的平阳公主深深地叩首,提起裙摆忐忑地起身道:“民女李鸾,斗胆向公主献曲一首。” 说罢便轻拂衣袖,移步而舞。 绿曜赠我的这身美丽的广袖舞裙,着实与平日里所穿的衣裙不同。轻舞衣袖时,只觉得广袖中灌风,恍如振翅,裙摆顺着脚步的轻移,仿佛流动的云霞。 我轻敛眉首,低声吟唱着,和二哥与我说好的那样,只当座上观舞之人只是阿青。 我就像一朵想要努力绽放的花苞,多想在他面前绽放出我自己的颜色来,期盼着他那样温柔的目光带着惊艳的神色,落在我轻抬的指尖与扬起的裙角。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我胸中却也惊惶,更是生怕自己这样半路出家的路数,在平阳公主面前,会贻笑大方。恍然抬手间,她一双沉静的眼睛默默地望着我,着实莫测,赶忙低下头去。 恰好一曲已毕,我落袖收步,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低着头朝着座上的平阳公主跪下,叩首道:“阿鸾拙计,献丑了。” 平阳公主沉默了半晌,方才莞尔一笑,轻声道“倾国倾城的美人……确实妙……若不献此曲的不是你,本宫还当真是觉得,就算是有什么倾覆城池的美人,也定然是像妲己、褒姒那般的祸国的妖姬。走上前来叫本宫再瞧瞧?” 我低着头,应声向前。 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我的身上:“果真是楚楚无瑕,沉鱼之姿……” 说罢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了二哥的身上:“这好酒确实要藏起来,待到好时机再拿出来,方能艳惊四座,不至明珠暗投,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美则美矣……”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又重新落在了我的身上,轻声叹道:“只是方才马厩之事,本宫看你这性子,似乎并不适合留在侯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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