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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下河村时,仍旧坐的板车。  秦春娇的脚下是一篮子鸡雏,黄毛绒绒的小鸡崽子们挤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叫着。  车子正中捆着三头小黑猪,大约是捆得紧了,不时的发出些哼哼的嘶叫声。    这三只猪崽子和那一篮子鸡雏,都是在集子上买的。  易家哥俩以前不养鸡,概因家中没有妇人。兄弟俩白日里下地干活,照料家中牲口的功夫有限,去年仅是喂家中那匹骡子和那两口猪已是满顶了。鸡这种家禽,喂与不喂两可,却不能没人看着。早上放出去,晚上赶进笼子,既要防着黄皮子来偷鸡吃,也得盯着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人。    易峋易嶟白日里活计多,除了地里的农活,还时常外出办事,在家时候不多。自从易母过世,家中便再也不养鸡了。  如今秦春娇来了,这差事当然是有人领了。    养鸡能下蛋,农家多有凑上一篮子鸡蛋拿去换钱的。易家哥俩另有来钱的渠道,用不着卖鸡蛋,但他们自己要吃鸡蛋,可就得问别人买了,到底也是不便。再则,养多的鸡,也是农家日常肉食的一大来源。  养肥一口猪不容易,乡下也只有到了年底才杀猪。虽说每逢初一十五,乡下集子上有肉卖,易家兄弟也三五不时的进山打猎,但终究没有自家就有来的方便。    秦春娇挽着手中的篮子,里面是易峋给她买的脂粉和在山货店里买的针头线脑同那一袋子胡椒。  这时候日头已渐西斜,比来时路上更冷了些,冷风吹在身上,着实有些刺骨,但她心中却充斥着融融的暖意。    乡下的日子,固然没有相府里奢侈舒适,但这种殷实和踏实的感觉却是她在相府里从来没有过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易峋,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暮色之中,淡然而沉稳。  她笑了笑,低下了头去。    回到家中,易峋与易嶟将猪赶进了猪圈,又搭着手盖鸡舍。    秦春娇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好,就匆忙走到了厨房。时候已经不早了,她说了要煮羊汤杂面,可得着紧了。  她在大锅里倒了些清水,灶里添了柴,升起了火,就把早上自仓库里拿来的一块羊肉切成几大块,丢在了锅中,又点了些米醋进去。    这块羊肉一直吊在仓库房梁上,表面都有些风干了。这分明是放了许多时日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不吃。今天,就索性用了它。    待锅里的汤滚开,她将羊肉捞了出来,把第一锅汤倒掉,重新舀了一锅水,把断了生的羊肉放进去,小火慢炖起来。  趁着这功夫,她将白日里买的绿豆面子拿来,一份绿豆面合着两份的白面粉,揉成面团,擀成面饼,切出了一摞一指宽的面条子。  面条擀出来了,锅里的汤也泛了白,她将作料一一下进锅中,又把才切好的大块白萝卜放了进去。    安置妥当了汤锅,秦春娇自橱柜里翻出一座手磨,把白日里买的胡椒倒了一把出来,放进磨里仔细研磨起来。    白烟顺着烟筒飘了出去,羊肉汤的香味在院中四处弥漫。    外头干活的两个男人,被这香味勾的都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午时在集子上,只是随便吃了碗粉汤对付,到了这会儿都已有些饿了,又闻到这股肉汤香味,各自肚里饥火熊熊,馋虫作祟。    易峋倒还好,易嶟却有些忍不住了,只觉得食指大动,连干活的心思也没了。  他眼神不断飘往厨房,不由说道:“哥,春娇到底是怎么弄的。羊肉汤竟然能这么香,一点膻味都没有!”    原来这兄弟俩听秦春娇说晚上要做羊汤杂面时,嘴上虽然都没说什么,心里却都有点不大乐意。  那块羊肉,原是一条羊腿上的。去岁冬天,村里一户人家杀了一头羊,为了谢他们两人平日里的照顾,特意送了一条羊后腿给他们。    然而其实村人平常不大吃羊肉,总嫌羊肉有股子膻味,易家哥俩也不例外。  他们二人手艺也平常,将那条后腿拿回家来,炖也好炒也罢,总是去不掉那股子羊膻味。哥俩吃了几顿,实在受不了那股味儿,便都没了兴趣。剩余的羊肉,丢了可惜,又吃不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放了起来。    只闻这羊汤的气味,除了羊肉的鲜香,几乎是闻不出羊肉的膻味的。  易峋也好奇,秦春娇到底是怎么做的,竟然把那块他们哥俩都头疼的羊肉,给炮制成了这样。  他看着弟弟那食指大动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恰好他也饿了,便放下了手里的活,招呼着易嶟一道去洗手预备吃饭。    鸡雏怕冷,夜间暂且安置在厨房里,放在外头只怕要冻死,所以这鸡舍是不急在一时的。    哥俩洗好了手走到大堂上,恰好秦春娇也烧好了饭,把三碗汤面端到了桌上。    易峋与易嶟在桌边坐定,就见三碗羊汤杂面,牛乳也似的汤色,里面齐齐整整一团一指宽的杂色面条。面旁是大块的羊肉,肥瘦相间,肉香浓郁。汤里浮着白萝卜,撒着一把翠绿的葱花,白绿交映,色香俱全。    秦春娇将筷子递给他们俩,在桌边斜着身子坐了,笑盈盈说道:“许久没有擀面了,怕手生了,你们尝尝。”    易峋接过筷子,先低头抿了一口汤。  他不是信不过秦春娇的手艺,只是被那羊肉的膻味给腻怕了,只敢小口的喝。汤一入口,他不觉便眉头舒展。羊汤固然鲜美,全无半点膻味,然而不止如此,汤中还有一股辛辣味。这辣味同辣椒截然不同,不似辣椒那样直接。初入口时尚不觉得,却能顺着舌头一路向下,直渗到五脏六腑里去。这股子辛辣,同羊汤交融在一起,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羊肉酥香软烂,萝卜软糯爽口。  秦春娇那一手杂面擀的也好,虽不如白面做的面条来的顺滑,却更添了一股咬劲儿和风味。    那兄弟两个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埋头吃面喝汤,唏哩呼噜的片刻功夫,两个大海碗就见了底。    秦春娇看着他们两个吃的香甜,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哥俩顷刻间就把两大碗羊汤面吃了个干净,只觉得发了一身的透汗,身子自内到外暖烘烘的,又不像辣椒吃多了那样干辣的难受。    易嶟放了筷子,向秦春娇问道:“春娇,这汤里是放了那个叫什么、什么椒的豆子对吧?”  秦春娇含笑答道:“是,放了胡椒面子。我想着天冷,白天在外头跑了一整天,两位哥哥喝了一肚子的冷风,吃些放了胡椒的羊汤,能暖胃。胡椒性温,能驱寒暖胃,更比辣椒温和些。冷天喝这个,是再好不过了。”    两位哥哥?  这哥俩都没吭声,不约而同的一起心里暗自说道:谁要当你的哥哥。    易峋望着她,喝了热汤,那张俏脸上漾着两抹晕红,从白皙的肌肤里透出来,比擦了胭脂还要好看,像花瓣一样的娇嫩。圆润的杏核眼里,水汪汪的,闪烁着光芒,透着打从心底里发出的喜悦。  她喜欢下厨,喜欢手艺被人认可。    以前他不是没有察觉,但并没有像如今这样明显强烈。  她以往,也并没有现下这样精于烹饪,那个打从摩伽陀国来的贵价香料,他听都没听说过,她也知道。  这都是她进了相府之后,才学来的吧。    想到这里,易峋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她为他做好吃的,他当然高兴。但她进相府的那三年,却也时刻的扎着他的心。他并不像面上那样,真的不在意。    只听易嶟问道:“春娇,你怎么弄的?这羊肉能整治的半点膻味也没。”  秦春娇答道:“我先拿醋合着羊肉煮到断生,把这锅头汤倒了,重新再烧。醋能去膻,白萝卜和胡椒,也都是能压膻味的东西。”相府里的老太太极爱吃羊肉,但上了年纪的人也受不得羊膻味。大厨房里多的是整治腥膻的手段,她这一手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一人声响:“哟,两位哥哥今儿喝羊肉汤啊!小弟几天水米没打牙了,求哥哥可怜,有喝剩的汤、半拉的窝头,给一口。”  这声音十分惫赖,让屋里三人都皱了眉头。    随着话音落地,但见一衣衫褴褛的粗汉趿拉着鞋,走了进来。  秦春娇定眼望去,只看这人生得贼眉鼠眼、獐头鼠目,一双绿豆眼滴溜溜的转,一咧嘴一口大黄牙。塌鼻子旁一颗大黑痣,痣上还有一根杂毛。    她认得这人,这人叫刘二牛,是村里有名的混子,无赖泼皮,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村里没人不嫌弃他,倒是和自己的父亲秦老二说得来。俩人真是臭味相投,错着一倍的岁数,也能称兄道弟,时常结伙去赌钱吃酒,输了钱也一起挨揍。  打从她离了下河村,就不知道这人后头如何了。    他现在大喇喇的闯到易家,还问易家兄弟讨饭吃,满嘴言辞热络,却是怎么回事?    刘二牛见了屋子里的情形,一双黄眼珠子就盯在秦春娇身上,咧嘴笑道:“春娇妹子,原来你当真回来了,我还当村里人说笑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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