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放下锄头,脱掉身上早已泛黄的白色短衫,低声嘱咐:“爹要锄草,你就在附近玩,别乱跑,别到山上,别——” “别去天灵泉。”年仅五岁的俞晴歪着头,笑盈盈地打断他的话,“我早就记住了。” 俞平刮刮她的小鼻子,“待会爹教你认字,还带你上山抓小兔子。” “嗯!”俞晴重重地点头,听话地扑了会蝴蝶,抓了会蚂蚱,采了会野花。 爹仍在埋头干活。 俞晴的小短腿不受控制地向天灵泉走去。 天灵泉清可见底,如镜的水面上倒映出蓝天白云绿树红花。 微风徐来,吹皱一面横波,有涟漪层层荡荡。俞晴看着水波入了迷,感觉自己似乎正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波纹飘飘悠悠。阳光暖暖的,微风细细的,泉水柔柔的,包围着整个身子,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晴儿——” 俞晴猛地清醒过来,转身看到爹荷锄立在不远处,脸色阴沉。俞晴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跑过去抱住俞平的大腿,怯怯地道:“我听爹的话,没靠近。” 俞平垂眸,对上女儿小鹿般湿漉漉的双眼,那相貌,那神情与叶柔毫无二致,他心底骤然柔软似水,暗叹口气,俯身拉起她的小手,“走,上山。” 俞晴犹不放心,娇声问:“爹不生气了?” 俞平蹲下,平视着她,抬手拂开她唇边的长发,低声道:“你不小心落水怎么办,爹可只有你这一个亲人。” 俞晴踮脚搂住俞平的颈项,“我听爹的话,以后再也不来这里玩了。” 夕阳西下,漫天的云霞辉映着青云山,树梢草尖尽都笼上一层金光。暮色里,荷锄的农夫牵着小小的女孩走在蜿蜒的山路上,清凉的风带走了炽热的暑气,吹来了野花的芬芳,还有父女简短的对话。 “晴儿,累了吧?” “不累。” “赶明儿你到王大婶家跟巧珍玩,爹一人上山。” “不,我陪爹。” …… 简陋寂寞的农家小院因着主人的归来开始热闹起来。俞晴烧火,俞平做饭,父女两人简单地用过晚饭。俞晴熬不住困,早早睡下了。 俞平拎只洗净的兔子敲响了隔壁的大门,“我明儿一早上山,晴儿就拜托嫂子了。” “哎呀,客气什么,都是邻居还这么见外,晴儿来了正好跟巧珍做伴,两人一起还省心。” “这几年没少麻烦嫂子,晴儿跟着我也没少受累……” 王大婶同情地看着这个高瘦的汉子,重重叹了口气,“有合适的人家,你再娶一个吧,好歹有个帮手。” 俞平摇头,“等晴儿大了再说。” 叶柔生俞晴时难产而亡,俞平的娘拖着病体照顾俞晴,三年前也去世了。这些年都是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其实爱慕俞平忠厚老实的女子不是没有,俞平都拒绝了。 王大婶心里明白,俞平放不下叶柔,也怕续弦让女儿受气。 俞晴睡得正沉,秀丽的双眉,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十足十是个小美人。 俞平将她乱伸的胳膊放平,视线落在她腕间的手串上。手串由九颗桃木珠嵌着碧玺石串成,是爹当年送给娘的礼物,据说能保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娘戴了一辈子,却只活了四十六岁,且去得很是仓促,连遗言都不曾留下。 这手串原本是要陪在娘棺椁里,可俞晴见到了,哭着闹着想要。俞平自觉亏欠女儿太多,俞晴又难得因玩物任性,心一软就依了她。 俞晴腕太细,手串绕了两圈犹嫌空荡,可她却美得很,片刻不离身。 俞晴起床后得知俞平早就上了山,极不情愿,可她自小懂事,便顺从地跟着巧珍到了王大婶家。 王大婶家里四个孩子,前三个都是儿子,巧珍是最小的,又是唯一的女儿,虽然比俞晴还大两岁,可因爹娘宠着,兄长惯着,倒比俞晴更任性些。两人一起玩,俞晴反而要让着巧珍。 王大婶坐在树荫下做针线,时不时瞥一眼旁边两人。俞晴懂事乖巧,巧珍娇憨直率,两人有商有量,有说有笑,像是亲姊妹一般。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喊声,“她娘,快给孩子们换件衣服,昆嵛山的仙师来了。”话音刚落,王大叔步履匆匆地进来。 王大婶咬断手中的线,问:“不是说过了中秋节,怎么提早来了?” 王大叔不耐烦地说:“哪来这么多废话,赶紧准备衣服,我去田里把老二老三叫回来。仙师说只待两个时辰就走。” 昆嵛山离青云村约莫五百里,每隔五年便有仙师来挑选弟子,被选中的人家可得白银三十两,若有福缘还可以得到仙师赏赐的灵药。更为重要的是,谁家出个修仙的仙师,在周围四邻八乡里,完全可以横着走,没有人敢小瞧。 所以,仙师来的这天可是青云村的大日子。 上一次,仙师有事没能赶来,十年过去,青云村多了不少孩童,都等着能够入仙师眼缘,好光宗耀祖。王大叔更是如此,老二跟老三年纪都不小了,若错过这次,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因老大十年前已验过没有灵根,王大叔夫妻只带着底下三个孩子及俞晴来到村长家门前的空地上。 空地上已站满了村民,头发花白的村长正点头哈腰地跟两个约莫十六七岁穿着青色长袍的少年说话。许是经过长途跋涉,青色长袍下摆沾着尘土草屑,尽管如此,可少年周身的冷冽之气仍教人不敢直视。 空云瞥了眼推推搡搡的村民,不耐地说:“差不多就开始吧,我们还有其他事情。” 村长连连点头,“不敢耽误仙师,这就开始。”说罢,让上百个孩子在空地中央歪歪扭扭地排成长队。其余人则在四周焦急地等待着。 俞晴跟巧珍来得最晚,只能排到最后。两人个子矮,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听到清冷的声音一遍遍地说:“没有灵根,回去吧。” 巧珍悄声问:“那人想要灵根,你有没有?” 俞晴摇头,“没有,我爹没钱买。你呢?” 巧珍沮丧道:“不知道,我娘没说过,没准被我爹藏起来了……上次我爹藏了三个大钱在鞋子里被我娘找到了,骂了我爹一晚上,还不让他吃饭。” 俞晴吃吃地笑。王大叔喜欢喝酒,又不敢跟王大婶讨钱,只能私下藏几个大钱,可每次都能被王大婶找到。 这空档,又有七八人被退回,只有一姓张的孩童是三灵根被选中了。那人的爹娘欢喜地跪在地上,大喊道:“苍天在上,我张家后继有人。” 相较于他们的狂喜,那些被退回来的孩童的家人却是满脸灰败。 巧珍看着自己爹娘忐忑不安翘首期待的模样,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紧张,她摇晃着俞晴的手,“听见没,刚才那人有三个灵根,你说咱们能不能跟他借一个用用,用完了还给他……以后我赚了钱买两个新的赔给他也行。” “咱们不认识他怎么去借啊?而且,那么多人都没有就他有,灵根肯定很贵……他不会随便借人的。” 巧珍想想也犯了难。 没等两人烦恼多久,就轮到了巧珍的二哥。 空云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盘,玉盘上刻着繁复的篆文,篆文正中有个球状突起。王二哥胆怯地将手放在突起上,突起霎时亮起来,光芒四射,极是好看。 空云叹道:“四灵根,修成大道怕是不容易,只能干些杂役活计。” 王大叔早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只要仙师看中了,干什么都行。” 空云扬扬下巴,示意王二哥站在一旁,又开始测试王三哥。 四灵根,比方才那人还多一个。 可听空云的意思,灵根多了仿佛并非什么好事? 俞晴正疑惑,巧珍凑到她耳边道:“二哥有四个灵根,你说我娘是不是都给二哥一人了?” 俞晴安慰道:“不会,大叔跟大婶平常最疼你,肯定给你留着呢。” 两人声音虽小,空云耳朵却灵,早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见是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对王三哥道:“没有灵根,回去吧。” 王三哥弯腰行了个礼,退到王大叔身边。 巧珍看着光可鉴人的玉盘,不等将手放上,便大哭起来,“娘偏心,将灵根都偷偷给了二哥。” 空云脸色沉下来,抓起巧珍的手往玉盘上一放,不过数息,便冷冷地说:“没有灵根。” 巧珍哭得越发厉害,“娘偏心,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不给我?” 王大婶忙扯过巧珍,陪笑道:“仙师勿怪,孩子小不懂事。”又摁着巧珍的头给仙师行礼。 巧珍挣扎着不从,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狼藉。 村长见空云脸色不悦,愠怒地瞪了王大叔一眼,王大叔直着嗓子嚷道:“嚎什么嚎,丢人现眼,还不赶紧滚回去?”一巴掌拍在巧珍肩头。 空云冷眼瞧着这出闹剧,紧皱着眉头,取出块绒布将玉盘擦了擦,放进一只古旧的木匣里,淡淡地说:“就到这里了,我等尚有要事不便耽搁——” 话音未落,就听一清越的男声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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