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锦乡侯府停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宅门前的灯笼也挂上了。红通通的火焰,在里面跳跃着,挂在雪夜里,叫在外赶路的人见了倍感温馨,归家的欲望也越发强烈了。 三人从侧门进了侯府,一路上屏声敛气,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不敢惊动府里的其他人。 终于走到小院门口,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主仆三人松了一口气。 两丫鬟更是庆幸不已,这次若是再被抓住了,她俩估计要受到重罚。 那口气还没出完,忽然间整院子里的灯都亮了起来,吓了三人一跳。 “郡主,你看…”明月指了指廊檐下那道颀长的背影。 赵思远! 赵玉卿不自然的笑了笑,“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思远背着手,白皙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惨白的月光下看着挺吓人的。 “妹妹以为我会在哪里,跟你一样在外面闲逛?” 他的声音本就清朗,再配上冷淡的表情,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疏离感。 赵玉卿莫名的有些怕这个哥哥,也许是因为他和佟清华身上的那股气质太像了。 她小声的回道:“我以为哥哥会在书房。” 还有四个多月,便是春闱了,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书房里钻研考题吗?难道已经胸有成竹,确保自己一定能成为进士吗? 在熙朝,勋贵人家的男子是可以不参加科考的,接受父母的荫庇,继承爵位,行过冠礼后再在朝廷里领一个闲散的官职。赵思远却不愿接受荫庇,他要参加科举考试。十八时就瞒着众人参加了乡试,成了举人。但他没有参加下一场会试,而是等了两年,钻心学问,打算参加明年的会试。 赵思远见赵玉卿眼珠子乱晃,便知道她又走神了,没有认真听他的话。他冷哼一声,“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 他又打量了一番三人的神色,面色苍白,不见丝毫血色,脚上的鞋子,鞋面上都有些湿气,想来是是在外面冻得太久了,沾了寒气。 他对着边上的老嬷嬷吩咐道:“去把姜汤端上来,厨房里的饭菜再热一遍。”又让几个小丫鬟领着三人进去将湿衣裳换下。 衣裳换好后,姜汤和饭菜也上桌了,飘着热腾腾的蒸汽。 赵思远坐在旁边的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 赵玉卿没敢先吃饭,乖乖的走到赵思远面前站好,准备聆听兄长的教诲。 赵思远连眼皮都没抬,冷淡道:“先吃饭吧。” 果然她又让这位兄长生气了。 赵玉卿怏怏离开,爬上桌子,端起姜汤喝得干干净净。原身就是得了风寒而死的,她可不敢大意。 她夹了一个虾仁放进嘴里,瞄了一眼赵思远,不得不感叹,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皱眉发怒时的样子也是好看的。 “食不言寝不语,勿要东张西望。” 赵玉卿收回了视线,乖乖吃饭,不敢再轻举妄动。 等饭菜都被撤下后,赵思远放下了书,拿手指敲了敲桌子,大有一副审案的派头。 “去哪了?” “佟尚书的家的女儿今日行及笄之礼,她邀请我去当赞者。我和佟小姐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她便留我用了晚饭再回来。”赵玉卿的话半真半假,听上去毫无破绽。 赵思远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长本事了?这么会编,怎么不去写话本子?” 他指了指被换下来的的鞋子,“会仙街的泥土是黑色的?说实话。” 铁证如山,赵玉卿只好说实话,“我说。我去了紫霄街,听说那边有个卖云吞的小摊,特别好吃,鲜嫩劲道,我想买回来给母亲和父亲吃。” “还有大哥。” 赵思远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许,“那云吞呢?” 赵玉卿低着头,有些难过道:“我没找到摊子。” 她要的是摊子是“许府”,却没有找到,失望和悲伤根本不用掩饰。 这么一说倒是契合,紫霄街的泥土是黑色,她身上还有糖人摊子上的糖浆味,虽然有些淡。 赵思远见她说了实话,这次出去也没再惹出什么事端,现下又是夜里,不好在女子房里久待,便不再追究,只是叮嘱道:“再有下次,就禁足半年。” “是,玉卿记住了。大哥,还有其它事吗?”赵思远的气场太强,和他待一起,赵玉卿有些不自在,只好婉言送客。 赵思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的确还有话说。 “你前段时间患了风寒,之后也一直在府上疗养,都没有去进学吧。” 进学!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毕竟闺中女儿的生活她已经离她很多年了,一下子缺了点什么,她也不觉得异常。 赵思远见她神色自然,也没有像往常那般抗拒,深感欣慰,感叹赵玉卿经一场病后倒是懂事不少。 “既然你身子眼下已经将养得差不多了,那从明日开始就继续进学。不过你调养身子花了不少了时间,落下了不少课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跟先生请教,也可以来问我。” 赵玉卿似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答应,“好。” 赵思远起身,摸了摸她蓬松松的包包头,“时辰不早了,早些梳洗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大哥,我送你吧。” 赵思远没有拒绝,出了门,走在雪地上,看着两道交叠的影子,他第一次觉得有个妹妹也不是多讨厌的事,反而很温馨。 赵玉卿将他送到了小院门口便回去了。 *** 翌日清晨,赵玉卿起得很早。明月彩霞得了吩咐,知晓她今日要进学,也是早早的赶过来,将所需的东西准备好。 赵玉卿现在在族学上学。 锦乡侯是传承百年的大族,早年还是靠军功封爵的,不过祖宗们还更推崇读书人,便开始筹建族学。经过几代人的完善,族学已经颇具规模了,无论是师资还是典藏的书册都不比有名的书院差。不过毕竟是族学,只对赵家和赵家的近亲开放,旁人想要入读却是不能的。 赵玉卿最初不是在族学上学的。皇帝十分喜爱她,更是将她当作公主一般对待,到了入学的年纪,皇帝便将她安排到公主之中,接受皇族的族学。 只是赵玉卿生性惫懒,在宫中上学每日就得少睡半个时辰用来赶路,她又容易和宫中的公主们发生争执,锦乡侯和清河公主担心她得罪妃嫔吃暗亏,又将她接了回来。 因为在皇族的族学里待了一段时间,原身对赵家族学的老师并不是十分敬畏,上课时走神、说话、吃东西更是常有的事情。先生们起初还会训诫她,后来看她屡教不改,跟她说话更是给自己找气受,干脆不管她了。 因此,即便天资聪慧,即便接受过最顶级的教学,原身的考核成绩还是不如人意。在族学里,先生不喜欢她,姐妹们也笑话她,久而久之,原身就更不想去族学了。 赵玉卿决心整改形象。 她给外人的印象是跋扈的,嚣张的,这不利于她的计划,她要成为真正的郡主。 真正高贵优雅的郡主就应该是万人迷,没有人会讨厌她的。只有这样,她的计划开启后,她还能当一朵干干净净无辜又可怜的小白莲。 这一天,族学里的人都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平日里最是懒散的郡主,居然早早的就到了,上课时既不打瞌睡也不吃东西,反而专心致志的听讲。 但他们都怀疑赵玉卿是装出来的,缺了这么久,怎么能听得懂呢? 授课的先生也抱着同样的怀疑,不过为人师者,见弟子勤学上进,总是欣慰的。 族学的人私下开了个赌局,赌赵玉卿坚持不了十天。 然而赵玉卿做到了,不仅每日认真上课,还跟先生积极互动,先生们对她的看法越发好了。 虽然他们都觉得赵玉卿是抽风了,但他们又都希望赵玉卿能继续保持下去,继续抽风。不正常的赵玉卿太好了。 这日下了学,赵玉卿带上书册朝赵思远的书房走去,打算请教几个问题。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李润。 她想起在紫霄街的那个夜晚,便没有上前,藏进了边上茂密的竹林里。 赵思远正和李润说着什么,神色严肃,不时点头,她竟看出了几分谦虚的意思。 待李润离开后,赵玉卿才从竹林里走出来。 “大哥,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来辞行的。” 赵玉卿不解道:“辞行?他要去哪里,这马上就要到年关了。” 如今的天气不甚明朗,路上多积雪,行走艰难,何况今日已经是腊月初二了,他离开了还能赶回京城过年吗? 他不是说等过完年了,就要去佟府提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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