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工地上那些昏暗如无物的灯泡也给人以莫名的心安。尽管如此,每个人的脚步还是很快,没有丝毫轻松。直到跨进刀疤的房门,才齐松了口气。 朋友将莫三千扶到椅子上休息,我们四个就开始大眼瞪小眼。我问朋友:“我以前听说黄道仙不是可以叫魂上身吗?为什么还要做走阴那么危险的事情?”朋友说他先前其实已经给我说过了,人是没有办法强制魂魄上谁谁谁的身的。所以我看到的那些都是唬人的玩意儿,要想问魂,就必须自己去探阴或是走阴。 我觉得自己的抗惊吓能力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此刻也不那么害怕了,就跟朋友钱卞问了些有的没的。 大约过了有一个小时,莫三千看似终于有了力气,她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坐好,上来就劈头盖脸把我们全部骂了一通,一个活口也没有留,连朋友都中了枪。 我们自当一个个垂头乖乖受着,因为我们的疏忽,可是差点害人丢了性命。她骂完了长舒一口,闭目养起神来。 朋友朝钱卞甩了个眼色,钱卞思索了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到我朋友一脚把他踹到莫三千面前,他才支支吾吾地问:“那个……莫师傅,您这次走阴走得如何呀?” “走得好啊……”她拖着音怪声怪气,“险些回不来啊。” “……”钱卞赶紧赔笑,“莫师傅这事儿真是咱们的错,给您赔不是了,回头我再到府上好好给您请罪成不?” 她这才睁开眼,眯缝着瞧钱卞,幽幽道:“你俩说得很对,再晚一天,这小子就要没命了。那鬼是已经跟他眼对眼了……” 我顿觉周身温度降了降,先前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朋友和钱卞并没有给我肯定的答案,只说是那鬼已经离我极近。 眼对眼…… 我又想起那铜钱孔中看到的暗红和门缝下的光景…… “我在下头找到那女鬼了,”她瞥了我一眼说,“也问了魂,知道她生前是成都人,原本长得漂亮学历也高,多年前来上海工作遇到一个男人,两人很快打得火热。那男人家里条件很好,是香港人,这建筑工地就是他们家的。” “妈的,又是被男人害的?”我看莫三千说这话的时候很是不屑,估计她瞧不上那男人,赶紧附和着骂道,“咱们男人堆里怎么出了那么些个渣滓?” 她没搭理我,继续道:“两人谈了一年恋爱准备结婚了,也算是顺风顺水一路无阻。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孩子,一次去检查的时候女人被查出来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前一直没有发现,这下查出来了,医生说如果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就得冒极大的风险。可女人觉得自己爱老公,如果这辈子不能有一个他们两人的结晶那么她的人生就不完整了,所以她不顾医生让她引产的建议,硬是要把孩子生下来。 本就是富豪人家,不缺钱也不缺人,一家人把女人当公主伺候着,那十个月也算是她最幸福的日子了。十月怀胎,有惊无险,女人为男人家生下一个女孩。结果一家人的态度骤然就发生了些变化,原本伺候她的佣人撤了,但好吃好喝的还是供着。坐月子的女人最忌讳家里人态度大转变,这样很容易得产后抑郁,所幸女人受过高等教育性子也算豁达,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一颗心都扑在了孩子身上。可半年之后,女人的婆婆找她谈话,说是要她再生一个孩子,最好能生个男孩子。” 刀疤皱眉插话道:“这什么意思?医生不是说那女人身体不行吗?生一个已经勉强了,怎么还要她生?”我点头赞同他的话。莫三千冷笑道:“现在这些有钱人家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极重的,生了个女孩儿他们肯定不能高兴。” “那她生了吗?”我问。 “生了能抓你脚吗刚刚?”她冲了我一句,看我吃瘪,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但只是一闪而过,立即又恢复冷漠的表情,“就是没生,她尝试过跟自己老公沟通,但她老公一家人口径出奇相同,就是要她再生一个男孩。要知道,如果这时候她答应了,那相当于两只脚踩进了鬼门关。 这事情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公公婆婆对她冷言冷语,渐渐连老公也对她不闻不问。女人原本开朗的性子也渐渐阴郁起来,不去工作无心打扮,短短大半年,像是老了十岁。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老公竟然带了女人回来,就在他们的婚房里厮混,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开来。 她先是跟老公对峙,可她老公一句话叫她哑口无言,他说‘既然你不能给我生儿子,我找别人生还不行吗?哪管那么多事你,我供你吃穿还得受你管束?’于是她去找公公婆婆,结果两个老人的答案也是一样,既然你不能给我们生孙子,那我们就找别人生。 她顿时心灰意冷,虽是不舍,但还是狠狠心抛下自己一岁的女儿,买了机票从香港飞回上海。结果她一走三个月,老公那边连找都不找她,却在第四个月,一纸离婚协议书寄了过来,这次她算是彻底死了心了,到这个他们家公司刚谈下的建筑项目工地里,穿上红色长裙,从上面跳下来。” 我看到刀疤明显打了个颤,他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穿红衣服啊?” 钱卞替莫师傅答道:“一般来说死时穿红衣是为了诅咒。中国人相信凌晨穿红衣自杀能化作厉鬼,估计这女人是想化为厉鬼也不放过那家人,所以你们这工地的房子才会怎么都造不起来。” 这女鬼的经历不禁让人惋惜,着实是个可怜人,可她随便害我这样的无辜的人也不行啊。我叹道:“这女鬼的身世也实在可怜,您从她那问到了那么多,那她有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 “没有,你现在想活命就要把那一家子找来,这样才能有法子破解。”莫三千淡淡地念叨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得容易,但那一家子系铃人是远在香港的富豪人家,哪能说找来就找来。我一下愁眉莫展,刀疤已经听得一脸呆滞,这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就是我们老板?你们去找我们这一区的负责人,他有办法联系到。” 我跟朋友相视一眼,负责人应该就是前几天我们讲过的那个秃瓢,我们立刻启程,天不亮就到了他们公司楼下,一开门便凭着刀疤的员工证长驱直入到负责人的办公室前等他。 负责人过了十点才到公司,一见我和朋友,脸色倏然难看起来。我们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不等他问就率先开口:“我们已经查过了,那个自杀的女人就是你们公司那个香港老板家的少奶奶。怪不得死了人连新闻都没有,恐怕是用钱压下来了的吧?” 被朋友这番话一说,那负责人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紧抿着嘴一语不发。后我与刀疤又采取威逼利诱义正言辞攻势,他终于松了口,将电话交给我们。 我们拨了长途过去,将来意一说,对方先是沉默,然后立马答应动身飞上海。比起他们是因在乎这里的生意,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因为内疚。 私人包机真是迅速,当天晚上就到达了目的地。三个人和一个孩子十分低调地到了工地,我一看,这个女孩子估计就是那女鬼的女儿了。再看这三人,各个人模人样,谁曾想这样三个穿着名牌衣服的人,内里却是已经满是坏棉絮,以至于能干出这种事。 对于交涉明显朋友和莫三千都不太擅长,所以就交给了钱卞。他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对方深信不疑,香港人原本就比较信这类东西,加之先前他们已经找过大师来看,可见早早就相信这里有鬼魂的说法。 “这位大师,您看这事该怎么处理,都听您的,多少钱您说。”那个西装笔挺的老男人语气很是急切。 “哼。”我听到一边莫三千冷冷从鼻子里出着气,别说她了,我也不屑,这人说话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他认为钱能摆平一切的铜臭味。 钱卞也不愿与他再多说什么,将一些要注意的事详细讲了遍,一行人带着装备再次到了那栋诡异大楼的楼下。 同样的手法,朋友和钱卞在大楼两边挖坑点香,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埋下了三根红绳,很长,足足有几米,而且没有全部掩埋进去。朋友将露出来的红绳一端递给那三人说:“这女鬼在这里那么多年,阴魂不散,说到底就是因为对你们存了很大的怨恨。接下去你们要对她道歉,同时跪着进楼,一直跪到走道那头,将红绳绑在那边窗户上,这样三根红线有你们的气,那女鬼才会出来,我们就能超度她。” 今天整个工地的人员都被清出去了,大老板也不用怕失了面子,三人听完直点头,接过绳子站在楼道口,只等着朋友一声令下。 朋友让他们先跪着,钱卞用几张黄符挨个儿卷在三根红绳上。与他们一同来的小女孩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一双闪亮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一切,我将她拉到身边,她也不怕我,抓着我的手盯着那个阴森的楼道。 “进去吧。”朋友说。 我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三人跪着前行,消失在这青天白日时仍一片漆黑的走道。不自觉往前跨了一步,身侧那个孩子紧紧拽着我的手,小小的手掌柔软温暖,我回握住她的小手,目光又向楼中投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楼给我的感觉怎么不对了? 朋友走到我身边淡淡道:“你感觉到了吧?” “怎么回事?” “这楼里的阴寒少了大半。”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感觉到的不同在这里!“为什么?因为那三个人的道歉?” 莫三千的冷笑声从身后阴测测传来:“道歉?恐怕是怕这块黄金地段浪费了。” “是因为这个孩子?”我问。 朋友点点头:“纵然成鬼,也还是没法忘记自己的孩子。加之她死前曾狠心离开女儿,恐怕对女儿也心存愧疚。”说着他朝钱卞看了眼,“他们应该到了。” 钱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先是点着一张黄符丢进金钵,然后把钵反扣在地上。反复着这动作往楼里走,每经过一张挂在红绳上的黄符,就将其烧掉。等他走到尽头,三根红绳均被烧成了数段。 接着朋友也走了进去,他手上拿着一个铃铛,走两步摇一下,我听着那声音,他应该是在走道的正中间停下脚步,然后继续摇着铃。 大约摇了五分钟,里边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怎么了?”我问莫三千,她却只是摇头不语。 我焦急地朝里张望,一不留神,身边的孩子突然脱开我的手跑了进去。我一下傻了,也不知道那时候脑袋里在想什么,竟然跟着追了进去。 孩子的步速很慢,不消一会我就追上了,等我将其抱起来,却发现我们正站在走道的中间,而朋友此时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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