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床护士田甜吓得不轻,隔着口罩声音都发抖:“他按铃我过来时就这样了。” 护士长推了抢救车过来,立刻给21床上了呼吸面罩。 沈青催促:“快喊耳鼻喉过来急会诊。气切包拿来。推甲强龙。” 早上查房的时候,她隐隐约约觉得21床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哑。21床却说自己早上起床后都这样,过个把小时就好了。加上陪护23床的雷母一直不停地在边上问东问西,她拿压舌板看了,咽部没发现红肿充血,患者也说喉咙不痛,就没太在意了。现在想来声音哑很可能是急性会厌炎的表现。 心电监护刚装上,21床的年轻人脸色就灰暗了下去,口唇紫绀,口吐白沫,人昏迷了过去,血氧饱和度掉到了只有百分之三十。激素推进去一点儿改善都没有。21床的母亲去楼下超市买生活用品,刚到科室门口就被护士喊回病房。见了儿子这样,可怜的母亲腿一软,差点儿没厥过去。 “签字,要切环甲膜跟气管,救你儿子的命。”沈青没空再解释,也来不及等耳鼻喉科的急会诊。按照医院要求,院内急会诊,会诊医生必须十分钟内到场,可是医院这么大,耳鼻喉科的医生赶过来需要时间。况且,即使只有十分钟,也足够病人脑部缺氧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甚至死亡。她已经来不及将这个年轻人推去手术室抢救了。 血氧已经掉到了只有百分之二十,常规气管切开需要的手术时间更长,沈青只能在情急之下做了环甲膜切开。 她不是耳鼻喉科的专科医生,她只能凭借既往轮转跟在急诊科留下的底子摸清环甲膜的位置,用一次性手术刀划开皮肤,再一次明确了环甲膜的位置后,切环甲膜正中线垂直刺入喉腔1cm,再向两侧切开了环甲膜,插.入5mm规格的气管插管,接上了气囊。 患者终于喘过了气来。沈青悬着的那颗心也总算落回了胸腔里头。 耳鼻喉科的医生匆匆赶到,见状立刻捂住胸口,夸张地吁了口气:“谢天谢地,电梯死活不来,我跑得命都要没了。” 沈青认出是跟她同一年进医院的辛子墨,立刻交代病情:“你看看吧,早上查房还好的,刚才说不行就不行了。本来想等你过来看的,但血氧掉的太厉害,人昏迷了,我就做了环甲膜穿刺。” “幸亏你处理及时。”辛子墨拿了病历跟21床的家属谈话,“现在呢,你儿子的情况考虑还要做个气管切开术。这个手术我们转手术室去做。” 21床病人的神智清醒了一些,眼睛睁开了,嘴巴不能说话。沈青盯着他的眼睛看,交代了情况:“你现在去手术室,马上再做个手术。因为你里头肿了,呼吸道堵起来了,不切开通气的话就会窒息。懂了的话,你眨两下眼睛。” 患者眼巴巴地看着围在他边上的众人,乖乖眨了两下眼睛。他的母亲完全处于懵了的状态。好在她虽然还在发愣,但相当配合医生护士,立刻同意手术去了。呼啦啦一阵风,手术室的推车把人接走了。 沈青脱下了手套,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汗。 旁边的22床家属围观了全程,朝沈青竖起了大拇指:“厉害,仁安医院的专家就是不一样。这反应速度也太快了。” 沈青摆摆手:“我们已经问血库要血了,等血回来了就给你爸爸输上。” 幕帘后头,22床患者乐呵呵地开了腔:“哎哟,还是我们运气好,来了仁安医院住上院了。沈主任,我什么都听你的。” 沈青笑着应了一句,赶紧回办公室。抢救结束了,还有一堆抢救记录手术记录以及医患沟通要完善。 雷母追着她出来,再一次催促:“你爸的事情你不能不放在心上啊。我们可是把你当女儿待的。” 护士催着沈青补刚才抢救时下的口头医嘱,病历要送去手术室。沈青抓着医嘱单头也不抬:“妈,我现在真抽不出手来。忙罢了我就给心内科打电话,绝对耽误不了爸爸的事。” 雷母还要再强调一遍,护工过来喊雷父去拍片子了。沈青的耳边这才清静了点儿。雷震东说的轻松,他父亲没情况就是全身体检一下,又不赶时间,不用找关系插队。也不想想他这位母亲大人掐尖要强的个性,用他老家邻居的话来形容就是吃屎都要趁热乎。 沈青心头一阵烦乱,强忍着不快,在心中默念了三遍“要拿出对待患者的心思和忍让对待婆婆”,才将心里头的郁结给压下去,坐在电脑跟前开始打手术记录。 进了办公室,骆丹才在旁边不安地小声念叨:“他们家不会闹事吧?说我们超出了诊疗范围。” “这是急救的基本技能之一,不分科室。”沈青摆摆手,“再说了,要是我们不动,人出了事情肯定是我们救助不及时。” 骆丹有点儿不好意思:“沈主任,你真厉害。我都不会环甲膜穿刺。我当年轮转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机会动手。” 沈青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我建议你去急诊科也进修一段时间。现在分科越来越细,可隔行如隔山,但抢救的技能得掌握。不然出了危急情况,等不及会诊的时候,就真的抓瞎了。” 辛子墨已经完成了跟手术医生的交接,回过头来催着沈青要会诊记录单:“救命的干活,耽误了一分钟人就能没了。沈主任判断没错,是急性会厌炎,肿得跟什么一样了。我刚才问了他妈妈,说他早上喝水的时候喉咙有点痛。他妈还特地给他下去买了金嗓子喉宝。我的天啦,这幸亏人就在医院,要是在家里,保不齐就没了。急性会厌炎可是出了名的三快,来得快、进展快、死得快。” 沈青一边审核骆丹刚写好的会诊单,一边催促辛子墨赶紧去看另一床普通会诊的病人:“说是扁桃体发炎了,还得你们给定个性,指导我们治疗。” 辛子墨笑嘻嘻的:“怕什么啊,最多急性会厌炎,瞧您不是处理的挺溜得嘛。绝对的全才。” 沈青哭笑不得,看完会诊单签了字塞到辛子墨面前:“这个人转你们耳鼻喉科,没问题吧?” 辛子墨赶紧求饶:“沈主任,我中午请您吃饭都没问题,但千万别想转病人。我不忽悠你,我们科现在过道上连手术室的推车都快进不去了。” “怎么回事啊。”沈青作势要拍桌子,“这种情况你还想赖在我们科,赶紧转走。” 辛子墨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要床没有,要命一条。我敢再收病人进去,我们科能集体剐了我。你怕什么,手术完了转ICU观察不就结了。” 沈青冷笑:“要转也是你们转。最后的气管切开术可是你们做的。别想把活丢给我。” 沈青还没来得及高兴总算空出了一张床,韩教授就从门诊打了电话过来,让沈青给他新收的病人安排床位住下来。沈青没办法将这位从下级医院转来求诊的病人推走,只能硬着头皮招呼顾钊先收下来再说。早上查房后安排了三个病人出院,韩教授立马又收进来四个人,愣是一张床没留下。 “没床,到处都缺床。”心内科的陆西过来会诊,看完了病人之后到办公室写会诊意见。 沈青叹气:“我是愧对田主任,答应了一有床位就接那个上消化道出血的病人过来的。” 陆西笑着应声:“田主任估计已经把住院总的电话都打爆了,死活往外头推人,都推不出去。反正我们没床。” 沈青奇了怪了:“怎么回事,我们医院被大师开过光了?生意好成这样?” 辛子墨像看彗星来客一样看着沈青,压低了声音:“沈主任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悬壶济世。省人医还有医大附院那边都不收市医保的病人了。” 沈青脑子里头转了转,总算了然:“撑不住了?” “快崩溃了,医保中心回款的滞后款有这个数。”辛子墨竖起了九根手指头,“一直都滞后的厉害,资金缺口压力大的要死。现在药品加成也取消了,耗材也限制了。典型的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谁给你干啊。” 一直埋头写病程记录的蓝晓好奇地转过了脑袋:“可我看新闻,还有医院免费提供食宿让病人住院体检,一分钱不掏呢。为什么省人医要怕医保病人啊。” “旱的旱死涝得涝死。”辛子墨常年在临床上带教,很愿意给学生答疑解惑,“分级诊疗知道不?预想之中,小病基础病都是三级以下的医院治疗。医保报销的份额也是这么划分的,大家手上各有一笔报销额度。但实际上,能上五星级饭店吃饭的,谁还愿意吃路边摊?大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多,小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少。报销的额度用完了,就得大医院自己贴钱。医院再划分到各个科室医生头上,扣绩效奖金。” 蓝晓明白过来,点了点头,皱着眉头表示疑惑:“这制度不合理啊?他们自己就不怕也被大医院推出来吗?” 辛子墨似笑非笑:“我问你,□□时,饿死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大队书记以上的干部?资源分配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有个词叫做隐性社会成本,不单纯是钱的问题。学着点儿吧,姑娘,不要理想主义。”说着,他突然想起来,抬头看陆西,“哎,你们那个VIP病房到底什么时候空出来?我这边有个真土豪病人想约进去。” 陆西笑而不语,用口型示意了一个名字:“他家的老人住着呢。” 辛子墨压低了声音重复了一句:“是那位主任?”说着,他昂了下头,又皱眉,“干嘛不去省人医住老干部病房。那边条件相当不错啊。” “嫌老干部病房水平不行,要我们贺教授亲自照应。”陆西写完了一张会诊单,叮嘱沈青给这位病人开个心脏彩超查一下。见辛子墨还看着他,立刻残忍地打断了辛医生的幻想,“别等了,听意思是要住完了整个夏天。” 沈青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大夏天的住什么院,又不是冬天心脑血脑疾病高发季节。” 辛子墨倒是迅速接受了骨感的现实,扑哧笑出声,又一次调侃沈青海归人士不接地气:“春天养肝夏天养心秋天养肺,懂不?” “噢,我知道了。就是喝老母鸡汤的那位,是不是?”蓝晓突然兴奋地抬起了头,“老师,你们真这么写了?” 辛子墨挑眉看小实习生:“哟,你怎么知道的。哎,老陆,你们可以啊?” 陆西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连连朝辛子墨拱手作揖:“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五月中旬就住进心内科VIP病房的老人,全身上下都体检过了。没什么情况,医生总不能在病历上写病人要求住院休养,只能挖空心思编造需要检查治疗的项目。老人也不愿意继续抽血化验。于是将化验送给了护工抽血体检。结果好了,血脂一下子高的吓人。病历圆不过去了,管床医生只能捏着鼻子捏造老人抽血前未空腹,饮用了高油高脂的老母鸡汤才导致血脂检测结果偏高,复查后正常。 陆西正色:“行了,你们自己内部说说就行,别传到外头去。” 蓝晓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肯定不说。可我们这儿收了的话,老师你们不都要扣钱了吗?” 辛子墨笑出了声:“冲着你这份关心,老师今天中午请你吃小四川。说吧,酸菜鱼还是烧鸡公,任君挑选。” 沈青哭笑不得,安慰了一句蓝晓:“没事,卢院长不让我们操心这些。医院想办法解决,我们该怎么收病人还怎么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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