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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妇跟她的婆婆也是心有余悸。婆婆眉头紧皱:“哎哟,那个血淌的,也不晓得孩子保得住保不住。投胎摊上这对父母,也真是命不好。”    蓝晓压低了声音向沈主任汇报情况:“那个男的跟他大老婆现在又统一口径了,说那个女的是被警察给推下楼的。”    丁雯的婆婆惊讶地瞪大了眼:“空口白牙,这也能胡说八道啊!人家警察发神经,好端端地推个大肚子啊!”    这种事是扯不清的。当时现场混乱,即使旁观者目睹全程,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哲学,谁会冒着得罪流氓的风险为警察出头主持公道?警察的社会形象也比医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他们比医生强的是他们有执法记录仪。    沈青安慰着坐在轮椅上的孕妇:“别怕,到时候你按照我的要求来做。”    丁雯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勉强挤出了个苍白的笑容:“没事,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帮我的。”    沈青笑了笑,安抚地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胃镜室里头忙得热火朝天。所有等待检查的病人都由护士带着先签了手术同意书,然后再一个个坐在外头等叫号。有人见了沈青直接带丁雯进去,立刻抗议:“凭什么她不排队啊?”    “这是住院病人,早预约了。”护士拍着手中的单子,“我敢让人插队的话,你们不得骂死我啊。”    这人被叫到了了名字,也顾不上再分辩,赶紧进去了。    沈青正要进门,被人从背后一把拉住了胳膊。她转过头,迎上了雷母拉下的脸:“沈主任架子大,也只能我们长辈主动打招呼了。”    护士招呼着丁雯跟她的婆婆签胃镜检查跟活检的同意书,沈青在蓝晓同情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应付自己的婆婆:“妈,还没轮到爸做检查吗?”    雷父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钟做胃镜。可惜经验丰富的陈主任两点四十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剩下的病人转给另一位老主治医生做。    雷母怎么能看得上主治医生,坚持要主任亲自动手。她倒是打了电话给沈青,但沈青将她的号码拉了黑,于是雷母不得不憋着气儿等胃镜室主任做完了预约的病人再最后做。    雷父无所谓,他就是体检,也不赶时间。可雷母哪里能够忍受这种窝囊气,坚持让沈青加塞。    沈青头痛得很,又不好跟婆婆在医院里头吵架,只能捏着鼻子道:“行,我做完这个孕妇就给爸爸做。”    “你行不行啊?”雷母丁点儿也没掩饰对这位儿媳妇的看不上眼。洋墨水不过是忽悠人的,看病还得找老大夫。    沈青面色不变:“我水平有限。既然爸爸不着急,那就慢慢等吧。”    “哎哎,你干什么呢。”雷父拽了下妻子的胳膊,朝沈青笑了笑,“小沈,爸爸相信你的手艺。”    沈青皮笑肉不笑:“谢谢爸爸。”她还真不想担负这份相信。    胃镜室主任听到沈青的声音,连头都没空抬,直接招呼:“里面那台机子,消过毒了,你自己用吧。不做无痛吧?姑娘,忍着点儿,其实还好。”    他话还没说完,自己做着的这位病人就泛起了恶心,主任不得不退镜。    蓝晓没憋住,“扑哧”笑出了声,被沈青轻轻踢了下脚。    沈青朝孕妇微笑:“咱们争取一次性解决。来,现在进入食管了,吞一下。”她一面操作,一面给蓝晓做讲解,“进食管的动作一定要轻柔,患者反应过重的话,后面检查都不好做了。整个操作当中,最重要的是细心耐心轻柔。你可以自己接受一次普通胃镜检查,以后再给病人操作的时候,你就心里头有数了。”    丁雯非常配合,即使她的恶心感非常强烈,她还是坚持住了。可惜沈青没有夸奖她勇敢的心情,因为镜头下所见不太乐观。她的胃窦壁周水肿,有明显的溃疡。沈青反复拍了好几张片子,然后取了组织准备送病理检查。    “给你取了标本,等到化验结果出来才能明确性质。”沈青让蓝晓看了典型的病灶表现之后就退了镜子,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你家里长辈有人得过胃病吗?”    丁雯的精神不太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我爷爷是饿死的,我爸跟我妈离婚了,我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沈青只能徒劳地安慰:“等病检结果出来再说吧,现在还不能肯定。”    “那医生你觉得呢?”丁雯渴望地看着沈青,希冀能够获得一个让她安心的答案。    只是沈青无法给她,作为医生,她只能说:“现代医学是循证医学,我们得看病理结果。”    雷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叠声地抱怨:“怎么这么慢?你检查一个,人家老医生都检查三个了。”    沈青懒得解释。为什么国内胃镜常被诟病漏检率偏高?除了硬件条件以外,最重要的是缺乏规范的检查流程。而导致这一点的最主要原因无外乎意识缺乏跟现实不允许。前者可以培训,后者却难以在短时间内解决。    胃镜室的主任去日本进修过,回来对着乌压压的病人叹气。他要是严格按照进修来的流程,一个胃镜检查半天,等候的病人能够直接砸了内镜中心。    “爸,字签好了吧?你先进去,我马上过来给你做检查。”沈青避其锋芒,直接找比较好沟通的雷父说话。    雷父朝妻子皱了下眉头,小声埋怨了一句:“这说明小沈看得仔细。”    雷母不甘示弱:“就是水平不够,才让病人受这么长时间的罪。人家老医生看一眼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丁雯的婆婆推着丁雯出去,故意扬高了声音:“谢谢您,沈主任,您对病人真是又耐心又仔细。”    丁雯也朝沈青露出个微笑:“沈主任,麻烦你了。”    这可真是一出荒唐的滑稽戏。沈青只能朝丁雯婆媳讪笑:“应该的,你先放宽心。”    负责叫号的护士正竖着耳朵听暗潮汹涌的家庭剧,外头有同事过来打招呼:“我家表弟,一直胃不舒服,在下头医院也没查出来个三五六。赵主任在不?请主任帮忙做个胃镜看看。放心,号我一早就预约了。”    护士只得放弃沈主任的八卦,继续喊人签字进去检查。    沈青在戴一次性手套的时候,看着莹白色的日光灯管发呆。医院的消毒做的再全面,也拦不住灰蛾趋光的本能。她垂下了眼睛,安慰雷父:“爸爸,不用紧张,我会轻点检查的。”    旁边赵主任已经完成了病人身份核对:“一直有胃病?心电图做过了吗?好的啊,那我给你查查看。    “医生,你赶紧给我看完了挂水吧。我难受死了,一直犯恶心想吐,头都发晕了。”四十来岁的男人催促着赵主任。    赵主任乐呵呵的:“就来就来,你放松一点。”    男人嘀咕了一句:“医生,我头晕。”    赵主任刚想调侃他,旁边跟着学习的规培医生发出了一声惊呼:“哎,你怎么了?”    男人捂住了上腹部,面容痛苦不已:“越来越疼了。”    赵主任变了脸色,赶紧喊护士拿床边心电图机。一张心电图纸拉出来,在场的医生护士全都傻眼了,这是广泛性前壁心梗。    “上午的心电图呢?拿来给我看看。小马,打电话给心内科过来急会诊。赶紧的,把心电监护仪上了,除颤仪准备好。”赵主任追着带病人过来的护士要检查报告单,拿到手里看,的确是张正常心电图。这人难不成是胃病合并心梗?    沈青扫了眼旁边,目光落在心电图上的患者信息上,没吭声。    赵主任满脸严肃地交代病情:“这个现在不能麻醉也不能做胃镜,马上转CCU啊,心内科来处理。”    他话音刚落下,监护仪发出了警报,伴随着护士的惊呼:“快!抢救!”    沈青立刻拦住了准备给雷父上麻醉的麻醉医生:“爸爸,你等一下,现在抢救。”    胃镜室里头现在总共连她在内只有三位医生。高年资主治正在给病人做检查,不可能立刻终止。心内科医生赶过来会诊需要时间,赵主任一个人应对不了,沈青不能还跟没事人一样,继续给自己的公公做胃镜检查。    刚开始规培的医生已经跪在病人身边做胸外按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有的拿出了气管插管包,有的推来了除颤仪,抹上了导电糊。充电完成了,沈青喊了一声:“闪开,除颤”,病人的身体上下弹动了两下。    “接着按!”赵主任接了规培医生的手,按压的深度明显增加了。    按照最新的指南,胸外按压的深度至少要达到五厘米以上,不超过六厘米。沈青十分怀疑该如何掌控这个力度标准。她甚至担心如果病人的肋骨断了,那会不会发过来以这个标准告施救的人。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是她关心的内容。整个胃镜室的空气都凝固了,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全都盯着监护仪上的走线。    “有了,有了。”赵主任喉咙发干,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别转CCU了,赶紧去介入室,我联系我们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心内科的陆西已经赶过来了。他跑得白大褂的扣子都散开了两颗,额头上全是汗。    赵主任站起身,突然间捂住胸口。旁边的护士赶紧从他口袋里拿了硝酸甘油,舌下含服。他连连摆手:“没事,我没事,先顾他。”    陆西没跟赵主任客气:“那我们先过去了。”    陆西、沈青、规培医生小刘还有实习生蓝晓,四个人一道,护着病人往介入室去。先前陪着病人来检查的老护士有点儿傻眼了:“这,这怎么回事?”    小刘没好气:“你差点坑死我们啊,这是心梗,哪里是胃病。”    老护士有点儿讪讪的:“这哪里能想得到。”    担架车上的病人似乎想附和,眼睛眨巴了两下,突然往上翻。沈青刚好站在他右边靠肩膀的位置,连忙上前做胸外按压。她的手一搭上病人的胸口,对方就抽动起来。好在担架车上带了除颤仪,陆西及时充好电,给病人做了除颤。紧接着,又是胸外按压。连续两个回合后,病人总算被陆西唤醒了。    大家哪里敢耽搁半秒钟,推着担架车拼命往介入室跑。沈青听到了自己耳边有呼呼的风声,连接各个科室的天桥漫长得跟没有尽头一样。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也记不清楚他们中途到底停下来除颤又胸外按压了几次。朦朦胧胧间,她只看到迎面而来的人们纷纷避让开来,好保证这条救命通道畅通无阻。    介入室终于到了。心内科的贺主任已经做好了接诊准备。交接班完毕后,沈青才察觉到自己的白大褂后背全都湿了。她捂住胸口,扶着候诊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旁边有等手术的家属拿了饮料过来:“辛苦你们了,你们真是在跟阎王爷抢命。”    沈青摆摆手,谢过了不相干的家属:“应该的,谢谢你们。”    她站直了腰,喘匀气往回走。    蓝晓在边上兴奋地蹦蹦跳跳:“沈主任,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能坚持下来当医生了。从死神手下把人抢回头,简直就跟救世主一样!是逆天行道!”    沈青微微笑了。即使沮丧不断,即使苦闷不堪,可是这个职业给了她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仿佛生命能被她拽住,仿佛死亡也会望而却步。满地的鲜血能够倒流回头,躺下的尸体也可以微笑颔首。    她轻声细语地强调了一句:“没错,这是一份很好的职业。”唯一能够逆天改命的职业。    “沈青!”旁边CT室门口的年轻女人突然喊出声。她身上的警察夏季制服沾了条纹状的灰,额头上的伤口涂了黄色的碘伏液。陪在边上的男警察大惊失色:“沈沐骄,你别胡来,你还没拍片子呢!”    女警沈沐骄已经脚下生风,蹬蹬蹬跑到了沈青面前:“沈医生,麻烦你跟我们回去调查一下情况。你涉嫌医疗事故造成中国籍公民关美云女士死亡,请跟我们回警局做笔录。”    沈青平静地注视着这个满身狼狈的年轻女警,声音轻轻的:“第一、在没有经过尸检以及医疗鉴定的情况下,请不要轻易定性医疗事故。第二、能否请您告诉我,是谁指控我造成了关美云的死亡?”    沈沐骄抬起了头:“关美云的女婿付强替他被拘留的妻子来报的案。我们已经立案了,至于案件的性质,得沈主任您配合了,我们才能调查清楚。”    “我去科室换下衣服,沈警官你赶紧去拍个片子吧。”沈青直视对方的双眼,语气温和,“第一、我不会为了莫须有的罪名逃跑。第二、出于同为职业女性的关心,我想告诉你,请照顾好你自己的身体。你倒下的时候,你只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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