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木屋搭的高，姜央坐在屋前的木板上晃悠着双腿，她脚尖在半空中轻点几下，作势要跳，“余郎，接住我。” 站在底下看着她的少年依言慢慢张开手臂，将跳下来的姜央接住。 姜央便笑了起来。 少年将她放下，行动间有些迟缓，他歪着脑袋一点点靠近她，鼻尖动了动，“央央……你身上、有特别的味道。” 他声音很干净，说话时带出绵软的乖巧。 “余郎还是这么厉害。”姜央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我身上有什么特别味道？” 他又歪了歪脑袋，黑漆漆的眼眸在白日里也显出阴森感，此刻显出渴求，“很香，我、我想吃。” 姜央从发尾扯下一根艳丽的绳带，将少年一头黑发束起来，最后绕着他转了一圈，抬手快速的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不可以吃，会生病。” 少年呆呆的，随后脸上露出委屈。 姜央牵着他往外走，耐心哄道：“那些坏东西吃了会拉肚子的，余郎听话，咱们养的兔子已经肥了，去河边抓兔子吃。” “哦。”少年低声应道，墨发被风吹了几缕至胸前，他低头专注的扯着自己的发尾玩。 姜央牵着他一路穿过枫树林，径直往西，那里是一片池塘，路边延密的野花铺的像霞缎，少年俯身采了朵水蓝色野花，小心而珍重的别在姜央耳朵上。 “央央……好看。”他高兴的盯着她耳边的小花。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手指太凉很快又收回来，眼巴巴的看着她，“央央，饿了。” 姜央笑骂，“饿了还不快走。” 她牵着他继续往池塘那边走去，一眼看到两个十分碍眼的人。 “……谁准许你们出现在这里的？”她咬牙切齿的瞪着前面两个人。 鱼安跟容眠正兴致勃勃的蹲在池塘边钓鱼，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好奇的回头看一眼，一下子对上了少年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 四目相对，魂飞天外。 “哇——”鱼安吓得差点没一头栽进池塘里，死死抱住容眠胳膊，“容眠，有、有妖怪！” “你说谁是妖怪！”姜央一下子挡在少年面前，目光凶狠的瞪着鱼安，“再乱说话我撕烂你的嘴。” 鱼安：“……”超凶。 容眠呵了一声，把手里临时做出来的鱼竿往草地上一扔，站起来把吓坏的小东西护到自己身后，他懒洋洋的看着姜央，顺便睨了眼那个黑眼珠子的家伙，“药人？有意思。” 姜央警惕的看着两个人，脸色绷得极难看，她没想到容眠会一眼看穿。 “干什么？”容眠被她的反应逗笑，捡起地上的鱼竿交到鱼安手里，“看着点，别让鱼跑了。” 又转头笑话姜央，“以为我要抢走这个药人啊？本公子没兴趣，药人在你们人间是抢破头的好宝贝，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姜央被他那副样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少年静静的待在姜央身后，他睁着眼睛看着对面两个人，十分小心的扯了扯姜央的衣袖，语气软软的，“央央……好香，他们……闻着很好吃。” 容眠：“……” 鱼安：“……”控制不住的抖了下。 “你别吃我，我一点都不好吃。”鱼安握紧手里的鱼竿说道，感觉鱼竿被牵扯着动了下，她立刻将鱼竿往那个少年面前一甩，大声说道：“我钓到鱼了，请你吃鱼。” 她把鱼竿甩上来的那一刻，河边彻底静默了。 容眠瞧着她钓上来的东西头皮直炸，往后退一步伸手打掉鱼安手里的鱼竿，“你钓了一个什么鬼东西上来，赶紧给我扔了。” 鱼安早就吓傻了，她瞪圆了一双杏眼看着地上还在蹦跶的东西，牙齿直打颤，“不、不知道啊，河里钓上来的不应该是鱼吗？这是什么？” 咬住鱼钩的东西，有着光滑的外表，眼珠子血红，肌肤粉嫩的能看见血丝，从头到脚没有一根毛，却长着两只像兔子一样的耳朵。 姜央没动，站在她身后的少年却很开心的走过来捡起那个东西，宝贝似的抱进怀里，回头冲姜央笑，“央央……烤兔子。” 姜央嗯了一声，带着他走到一边去生火，眼神却一直留意这边，她盯着容眠的一举一动，眼里的防备很重。 容眠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们把兔子养在水里？这还能叫兔子？也太恶心了吧。” 姜央忙着捡树枝，压根不理他。 仙娘让她别得罪这两个人，她懒得问原因，虽然很想把他们扔去喂虫子，可仙娘再三警告，她便也放弃这个打算了。 只是依旧不爽。 唤作余郎的少年乖乖站在一边，听见容眠的声音，他慢慢调回头去看他，那双眼睛没有眼白，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鱼安害怕跟他对上视线，抓起容眠的袖子直接捂住自己的双眼。 容眠扯了两下没扯回自己的衣袖，气的敲她脑袋，“鱼灯灯你出息啊，有什么好怕的，别忘了你可是小仙女。” 鱼安白嫩的小手捂着眼睛，理直气壮，“女孩子本来胆子就小啊，你还是仙使呢见到虫子不也吓得哭爹喊娘。” “……”拳头捏的咯吱响，容眠磨牙，“哭爹喊娘？你再说一遍，把你扔过去喂药人信不信！” 余郎听到这句，歪头开始笑，“好。” 容眠一下子挡在鱼安前面，嫌弃归嫌弃，护短也是真护短，“……你好什么好，闭嘴吧你，有你什么事啊。” 余郎露出一个委屈的神情，犹豫的指了指鱼安，“你说……给我吃……她……好吃。” “你敢咬她一口我立马送你去见阎王。”容眠生气，想打死面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药人。 听到这话姜央面色一寒，手里拿着的树枝直接朝容眠脸上砸过去，毫不掩饰自己对两个人的恶意，“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滚！” “央央，不生气。”药人转头，苍白的脸印着漆黑的纹路，他神色温和，丝毫没有生气，“咱们烤兔子。” 姜央气的胸口起伏不定，眼里血丝越来越多，她咬着牙把药人拉过来站到自己身后，将没毛的兔子交给他，压着脾气说道：“你先烤兔子，听话。” 余郎抱着不停挣扎的兔子，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容眠看着怒红着眼的姜央，有些诧异，没料到这个药人在她心里还挺重要。 鱼安从容眠身后探出个脑袋，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看着姜央，“你这个药人哪里来的？” “关你们什么事。”姜央抬手，衣袖滑落下去，露出里面白皙的皓腕，她面色阴冷的盯着两人，“不给你们一点教训实在难以泄我心头之愤。” 说罢，只见衣袖里爬出无数小虫，沿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到手指上，那些虫子从她指间展翅一飞，直奔二人。 容眠看见虫子的时候脸色瞬间就白了，他挡在鱼安面前，脖子冒出细密的冷汗，掌心一点点灼热，若是这些虫子一靠近，等待它们的便是一场烈火。 鱼安身形娇小，从容眠胳膊底下窜到他前面，她指着药人对姜央说道：“这个药人我要带走，他是一株云实，从我家园子里跑出去的，我要带他回去。” 刚才她仔细闻了半天，从这个药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的确就是花草园的气息，只不过他身上药味太重，差点给盖了过去。 她声音娇脆，说话时眉眼亮晶晶的看着对方，眼里是不染世俗的纯粹与美好，脸蛋圆润白里透红，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只是她说出口的话，姜央十分不喜。 “你在说什么？”姜央眯起眼睛，一动不动的挡在药人面前。 “他是我家的，你要还给我。”鱼安瞅了眼药人，很快又把视线对上姜央，她觉得药人没有眼白的样子实在有点可怕。 姜央气笑了，不知何时手里竟然捏着一个浑身碧绿的小蛇，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鱼安：“……” 鱼安很识时务，“不说了，你想放蛇咬我，我不要被咬，很疼。” 鱼安想，这真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容眠刚才已经放了两把火，把这些乱飞的虫子给烧光了，他有些气不顺，觉得这趟下凡简直是处处跟他对着干，这荒山野岭里面全都是恶心的虫子。 殿下心里不爽，便气汹汹的发脾气，“赶紧把你那棵树给拔回家，我现在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 姜央现在也明白了，她嘴角挂着凉薄至极的笑，双眸鹰一样盯着他们，“你们是神仙？都说乱世出英雄，没想到神仙也爱来插一脚，是嫌人间现在还不够乱么。” 这话就很莫名其妙了，鱼安忍不住说道：“我们是神仙没错，可什么叫乱世也要来插一脚？我只是来找花木的，找到了就回去。” “知道我们为什么躲进这片深林之中么。”姜央冷笑，“因为外面没有一片净土，到处都是战乱，赵王昏庸无能，被秦国破国，流民连夜奔徙逃亡，哭喊声一路不绝。活着就要拼个你死我活，谁来管我们的死活。” 容眠乍舌，这世道的确有些乱。 鱼安：“……云实要跟我回家。” 姜央目光露出凶狠，“就算你们是神仙，也别想从我身边抢走余郎。” 她脸上慢慢浮现一个诡异的笑容，那笑容让人毛骨悚然，容眠直觉不好，他刚要跳起来，就被鱼安一把按住。 鱼安十分淡定的从脚下的草丛里捏起一条青绿色的小蛇，那条蛇在她手里不停地扭动身子，张开猩红色的嘴要咬她。 她嘟了嘟嘴，有些不开心，“你怎么动不动就放虫子咬我们？好好说话不行吗？” 姜央震惊的看着她捏住那条蜈蛇，“你怎么会抓到它！” 鱼安一脸无辜，“它在草丛里爬，我一下子就抓到了啊，我在花草园的时候经常要给花木捉虫，抓虫子很难吗？” 姜央对她的反问哑口无言。 像是刺激的还不够，鱼安转头问旁边身体僵硬的人，“容眠，她为什么老是放虫子咬我们？神仙被咬一口会怎么样呢？” 容眠口干舌燥，他恨不能离手里抓着虫子的小胖子八丈远，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强忍着恶心说道：“之前都告诉过你了，被咬了没事，就是看它恶心，我对虫子有阴影，你赶紧给我把它扔了。” “哦。”鱼安点头，将挣扎的蜈蛇抛出去，“你这么喜欢养小虫子，那就还给你吧。” 姜央接住蜈蛇，蜈蛇一到她手上就绕着她的手指飞快钻进袖子里，姜央眯起眼看着鱼安，两方胶着不动。 余郎心无旁骛的蹲在地上烤兔子，兔肉的香味一点点飘出来，容眠神情裂了，“鱼灯灯，这株云实不会是个傻子吧，我怎么感觉他浑身都在冒傻气呢。” 鱼安冲他嘘声，“你小声点，傻子最讨厌别人说他傻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傻的，在花草园的时候他就比较闷，经常不说话。” 姜央看着对面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说话，美艳的眉眼冒出煞气，她牙关紧咬，看了眼蹲在自己身后安安静静烤兔子的余郎，她绝不会让这两个人带走他。 “姜央姐姐！”有人朝这边跑过来，天色即将入夜，村寨里那种阴森恐怖的气息越来越浓。 还是之前那个浣衣女，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姜央姐姐，仙、仙娘让你马上回去，今晚要举行牯脏节的祭天活动。” “什么！”姜央闻言大惊，“不是说好了下月举行吗？为何要提前？” “我不、不知道。” 姜央回头将余郎拉起来，神情严肃，“余郎，暂时不烤兔子了，我们先回去。” 余郎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手里半熟的兔子，乖巧的点头，“好，回去。” 姜央吩咐那个浣衣女，“你给我盯着这两个人，他们要是敢惹事直接将他们轰出去。” “哦。” 姜央拉着余郎便走，她脚步匆忙，一路紧绷着脸回到家。 “今天根本不是牯脏节，你到底想干什么！”姜央毫不客气的推开门，直奔里屋问道。 坐在床上的仙娘已经换了一身隆重的衣裳，头上彩色绳带不见踪影，她用王形牛角头饰挽着那头灰白的发，目光如刀的看过来，“我说过，不要把这个肮脏的药人带进我房里，不听话了是不是！” 姜央立马挡在药人面前，“我等会带他出去，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今晚要祭天。” “我占了一卦，今天是极好的日子，举办祭天仪式再好不过。”仙娘往手腕上套了一个银镯子，面色沉如水，“姜央，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神树亲自选出来的蛊婆，别为了一个下贱的药人失了身份。” 姜央的手紧握成拳。 仙娘又道：“我知道，你在村子里没有朋友，她们知道你是蛊婆都很怕你，唯有这个药人愿意靠近你……他若是能一直做个乖巧的宠物，我不会多说什么，可他要是敢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会让他成为一滩恶臭的尸泥，姜央，听懂了吗？” “余郎是人不是玩物。”姜央铁青着脸，牢牢的将安静的少年护在身后，“是你将他从外面带了回来，是你把他变成了药人，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他，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你才是罪魁祸首。” 最后一句，已经是怒吼出声。 仙娘冷哼一声，无动于衷的看着她，“你这是在怪我？要不是我把他变成药人，你以为你能好好活到现在？你自小身子弱，如果没有我想方设法的保你，你早就被蛊虫啃得干干净净，现在翅膀硬了敢这么跟我说话，姜央，你还嫩了点。” “我劝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这个药人，我不会饶了他。” “回去给我准备一下，今晚的仪式务必参加，别让我再看到这个药人。” 姜央面无表情的摔门而出。 回到自己的院子，一直安静跟着她的余郎终于开口，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姜央绷紧的脸颊，“央央，别生气。” 他对外界的反应迟钝，很多时候都无法迅速感知发生了什么，唯有对她的一举一动格外上心，能很快的察觉她的情绪。 姜央站在院子里深呼吸，把内心的怒火强压下去，她抬头对余郎露出一个笑，“余郎听话，我去给你烤兔子，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我，不饿。”他握着她的手腕，摇头说道。 姜央嗓子发干，她努力笑起来，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顶，“别怕，没事的，我护着你，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央央，危险，别出去。”少年握紧她的手，平静的脸上多了抹焦躁。 “没事。”姜央柔声说道：“今晚村子里要举办牯脏节的祭天仪式，跟以前一样，不会有危险的，我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 “嗯。”她捏了捏他的脸，被他脸上的懵懂逗笑，“余郎，你要一直乖乖的待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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