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一道离了延祺宫后,庄妃便心无旁骛地取了本佛经来读。 朱嬷嬷挑了帘进来,道徐文征已经拉去后山葬好了,看在和先帝前后脚走的份上给他置了一口薄棺,还放了一两银子进去算作陪葬。 “这些个太监最爱财,放银子再合适不过。”朱嬷嬷随口笑说着,语罢顿了一顿,又迟疑道,“娘娘,那个苏吟……” 庄妃连眼皮也没抬:“你是觉得本宫待她太好了?” “奴婢知道娘娘是为皇上考虑。奴婢只是觉得……”朱嬷嬷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她着实是个美人坯子。” 八岁的小姑娘,已能看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又惹人怜爱。朱嬷嬷不想跟徐文征一样害人,便没说她和婉妃有些像,可实际上,她也确是觉得有些相似的。 ——倒不是容貌相似,真论容貌,苏吟和婉妃一点也不像,但那种可人儿的气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庄妃淡淡地笑了声:“怕什么呢,要放在御前侍奉的人,总归不能是长得丑的。”她说着,终于抬了抬眼,“再者,宫里的美人多了,本宫总不能因为碰上过一个狐媚惑主的婉妃,就把所有美人都当那种人,婉妃还不配让本宫那么草木皆兵。” 况且,她也相信自己的儿子与先皇不一样。 玄宁绝不会被婉妃那样的货色蛊惑,若苏吟来日成了婉妃那样的人,她相信玄宁是不会喜欢的。 而若她日后好好的,变得既漂亮又聪明,皇帝当真看上了她,想在后宫留个地方给她,那又算得什么大事?哪朝哪代没有几个进后宫的宫女? 庄妃心里掂量得明白,日后的事,自有日后的出路。当下紧要的,是玄宁身边得有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又够贴心的人陪他说说话,陪他玩一玩,把年幼丧父这一道难关过去。 . 东宫,苏吟目睹徐文征挨板子时受了不小的惊吓,当晚就又烧了起来。但好在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翌日天明时就又神清气爽了。 她这一晚睡在了东宫的侧殿中,起床更衣梳妆后就寻去了寝殿。柳姑姑只道她是来找沈玄宁的,温声解释说:“皇上这几日要去乾清宫守灵,朝中还有许多事要他过目,大概都要晚上才能会东宫了。” 苏吟却摇摇头,道:“我不找他,我找您。” “找我?”柳姑姑浅怔,笑问,“有什么事,你说吧。” 苏吟便仰头望着她说:“您教我宫中的礼数规矩,好不好?” “礼数规矩?” “嗯!”苏吟点头,“我……本来是进宫做宫女的,但是刚进宫就被徐公公叫走了,什么也不懂……”她说着不由有些懊丧起来,蹙起眉头叹了一声。 柳姑姑噙着笑蹲下身:“你别急,等你病好了我就教你。” “我已经好了!”她执起柳姑姑的手往自己头上按,“我已经不发烧了,您摸摸?” 柳姑姑直被她可爱得心里一软,依言摸了摸,见确实不烫了便应了她,而后把她带回了侧殿, 柳姑姑先跟她说了些称呼上的规矩,比如什么样的叫姑姑、什么样的叫嬷嬷,再比如,宫里现下已经没有“庄妃娘娘”了,皇上今儿一早尊她做了太后、还尊了多位太妃,日后便要称她们太后和太妃。 接着就是正经的如何走路、如何见礼。宫里的规矩多,多就多在它细致,同资历的宫女见面和见姑姑、见嬷嬷的礼数都不一样,在路上偶遇和正经见面的规矩也有所不同,条条框框多得很。 “你要是在宫道上见到年长的姑姑、嬷嬷,要让道一旁等她们先走。”柳姑姑耐心解释着,继而一笑,“但你要是和皇上一道出去,可千万别停下来等她们。” 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苏吟不由也笑起来:“我明白!” 而后她便跟着柳姑姑练了一整日的礼数,从最简单的万福到各种大礼都学了。苏吟这才知道,以她现在这末等宫女的身份,不论是见皇上还是见太子,都是该行大礼的。 于是当晚,沈玄宁守完灵回到东宫一进侧殿,就见苏吟如见神佛般跪下便拜。 “……我来看看你,你干什么啊!”他好笑地跑过去拽她起来,她低着头道:“奴婢今天跟柳姑姑学规矩了。” “哈哈哈哈,那你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又没有别人。”他说罢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不烧了,又问,“你吃晚饭了吗?” 苏吟摇头说还没有,他便拉着她往寝殿走去:“我也没吃,我们一起吃!” 孝期所有的菜都是素的,整个皇宫都见不到一点荤腥,所以沈玄宁这两天饿得都特别快。今天下午,他甚至一边跪灵一边就忍不住地想起了好吃的来,心里很内疚地觉得自己不孝。 柳姑姑今日也还没跟苏吟讲宫女绝不能跟皇上同案用膳的事……毕竟一般而言宫里也不会有这种事。苏吟便高高兴兴地跟他吃了起来,还被他塞了好几筷子菜。 “这个好吃。”他往她碗里掖了一片红烧素鱼。 “这个也不错。”素鹅。 “这个你也尝尝!”素鸭。 在旁侍膳的宦官脸都吓绿了,但皇上自己高兴,哪轮得着他说不行?一顿饭便这么其乐融融地吃了过去。 用完晚膳,沈玄宁又往外走。他还得回乾清宫守一守,再晚些才好回来睡觉。 苏吟匆匆回房加了件衣服,跑出去追他:“奴婢陪您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沈玄宁停住脚,她道:“太后说让奴婢好好侍奉您!” “有这么多宫人呢。”他指指身后,“你去睡觉吧。守灵而已,又没什么事要你做。” 可苏吟不肯,执拗道:“奴婢都答应太后了!” 她昨日是认认真真跟太后磕头发誓一定做好分内之事的,做人要守信! “好吧好吧……”沈玄宁犟不过她,只好带着她一道去了。但到了乾清宫,他不敢让她跟旁的宫人一样候在外面,怕她受冻再生病,就领她一起进了殿。 然后他跪在灵前、她守在旁边。临近亥时的时候,苏吟见又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进来,便小声一唤:“皇上……” 沈玄宁扭头看她,她引着他的目光往外看。沈玄宁转头一瞧,就站起了身:“四弟?” “三哥……”沈玄宗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到了他面前时,突然忍不住哭了,抬手抹起了眼泪。 “你别难过……”沈玄宁赶忙宽慰他,“父皇看到你哭,也会伤心的。” 可沈玄宗摇摇头,抽噎着说:“我找不到我母妃了。” “啊?”沈玄宁一愕,首先想到的便是父皇离世那晚婉太妃还来过乾清宫。但他没直接说这些,只问道,“怎么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母妃就是不见了!”沈玄宗一味地抹着眼泪,“母妃那天……那天听说父皇驾崩,便说要去乾清宫,可之后就没有再回去,宫人们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没了。 沈玄宁不清楚原委也知必有蹊跷,便暂且哄着他说:“你别急。回头我帮你查一查,一定能找到的!” 沈玄宗哭着点点头,接着便说要陪他一起守灵。但沈玄宁把他劝了回去,让他白天来守。 沈玄宗抹着眼泪依言告了退,沈玄宁目送着他离开,转头就向苏吟道:“他刚才说的事,你别跟别人说。宫里的怪事常会害死人,你就当你不知道好了。” “……好。”苏吟点头应下。沈玄宁自己也没同旁人说这事,只告诉了柳姑姑,让柳姑姑悄悄帮他查一查婉太妃去了哪里。 第二日,柳姑姑就打听到了,说婉太妃在冷宫,还说:“其实这事也没藏着掖着,宫里都知道,只是都瞒着四殿下罢了。” 她说到这儿,沈玄宁就懂了:“是母后下的旨?” 柳姑姑点头,沈玄宁请她先退了出去,接着不由发愁,不知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四弟。 他拉着苏吟一道琢磨,苏吟想了想,说:“您不如直接去问太后?太后肯定您帮您拿个好主意,而且既然这件事是太后做主办的,您也不该瞒着她做别的嘛。” 沈玄宁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又想了想,觉得那不如直接去求母后放婉太妃出来。 母后和婉太妃的不睦他知道一点儿,但他和四弟的关系一直还不错。如今他又已安稳继位,大可下一道旨让四弟出宫开府去,把婉太妃也带出宫。 于是,他便在翌日一早去了延祺宫。苏吟照旧非要跟着他不可,弄得他在路上一度骂她:“你怎么这么听母后的!你是御前的人,不是应该听我的吗?” “可是奴婢先对太后发誓了……”苏吟被他骂得左右为难,解释得气若游丝。 “你个跟屁虫!”沈玄宁冷着张脸,凶巴巴地换了个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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