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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知道这人姓甚名谁?信上没说啊。”  扶道山人一指已经开始渐渐消散的银光,翻了个白眼。  他又开始叹气:“徒儿啊徒儿,这横虚老怪物,乃是师父自踏足修路之后,遇到的毕生仇敌!此人奸诈狡猾,无恶不作,为非作歹,哄骗少女……”    说到这里,他一下顿住。  好像说错了……  “咳咳。”咳嗽了一声,扶道山人面皮都没见红一下,正色道,“总而言之,这就是整个十九洲如今最大的毒瘤,偏偏还占据着第一人的名头,实在令人发指!徒儿,你一定要争气啊!”  语重心长。    见愁想听的不是这些。  在扶道山人说自己不知道以后,她就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十日筑基。  不久前收的徒弟。  应该没有那么巧吧?  见愁不断地想要安慰自己,可“左手持道”几个字,却又不断地撞击着她的心房,让她心底那一股仇恨,激荡。    “师父,横虚老怪物很厉害吗?”  见愁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问道。  扶道山人冷哼一声,面露不满:“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吧,就这么多!”  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头,轻轻掐了那么一点。  这表情动作,与说自己的天赋万象斗盘比见愁的大出那么一寸的时候,一般无二。    见愁一下就知道真实的答案了。  她没戳穿,又问道:“他是什么人?”  “挺厉害一人吧。十九洲分南、北、中、极四域,中域居中,内有无数门派,横虚老怪便是中域之首昆吾山的首座。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如我。”  说到后面,扶道山人生怕被自家徒儿看清了,连忙补上一句。    “那也真的挺厉害了……”  昆吾山,横虚老怪,中域第一门派第一人?  会是他吗?  见愁心里思绪翻转,却只一片的冰寒。  “那……十日筑基呢?”    “……”  扶道山人的脸一下就绿了。  “十日筑基,十日筑基!山人绝不相信!当年爷爷我惊才绝艳,横空出世,筑基也花了整整百日,十九洲所传‘百日筑基,踏破凡尘’便是山人我!如今横虚老怪一定是故意整出这风头,要压我一头!”  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很对。  扶道山人点了点头,一脸肯定地看向见愁:“一定是这样!十日筑基根本不可能!”    见愁还记得,炼气点亮斗盘之后,才可封盘筑基。  扶道山人称当年他的斗盘乃是一丈多一寸,就算那一寸是假话,可见愁还是相信,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便如此,也花了百日才筑基,这一位传说中的“左手持道”之人,却能只花十日。  她可不与扶道山人一般自欺欺人,觉得这是假。    如果此人真是谢不臣,见愁回忆回忆乘风御剑时候的心旌摇荡,倒能明白谢不臣怎么会愿意舍弃一切,去寻仙问道了。  只可惜,能明白不代表不恨。  昔日的一桩桩一件件闪过心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从某个地方升腾而起。  十日。  “师父,那寻常人筑基需要多久?”    “快则数月,慢则数载,还有人一辈子也筑不了,无缘修道一途呢。”扶道山人随口答道。  心底泛上几分苦涩。  见愁忽然低笑出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笑什么?”老觉得有点怪怪地,自打他刚才抱怨了一通之后,见愁就不对劲了,扶道山人未免有些心虚,“我又不是真的觉得你这个徒儿不好,反正山人是个很讲缘法的人,我救了你,便是有缘,所以收你为徒。师父真的不嫌弃你的……”    扶道山人向来是个不会安慰人的,竟连什么“不嫌弃你”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见愁幽幽望了他半晌,心情虽有一种奇怪的低落,可说出来的话,却气得扶道山人倒仰过去。  “师父,徒儿也不嫌弃你的。”    “……”  扶道山人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我忍,我忍,我使劲儿忍!  忍……  忍个屁!  实在是忍不了!  欺人太甚,这个坏徒儿欺人太甚了!    “啊哇哇哇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什么叫你不嫌弃我?你什么天赋,我能收你为徒乃是你八辈子也求不来的福分,竟然还敢嫌弃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时候,扶道山人一下就想起横虚老怪的那一封信来,一下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起来。  “你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十日筑基,十日筑基啊。再看看我这徒弟,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十日过去了半点修为都没有!”    “师父。”  见愁淡淡喊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扶道山人像是没听见,去把那一只大白鹅抱在怀里:“我怎么这么倒霉,收了这个这么不孝顺的徒弟啊,人家的徒弟十日筑基,我的徒弟十天了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哎哟喂……”  “师父……师父!”  见愁嘴角抽搐得厉害,她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    “呃?”  正哭喊得起劲儿的扶道山人一下回过头来,看着见愁。  他愤愤:“还喊我干什么?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尊重老人家的!”  “师父说我十日之中修为全无,徒儿倒要问,师父这十日教了徒儿什么?”  见愁脸色淡淡。    “……这……”  扶道山人老脸一红,想起自己刚才抱怨的那些话……  忽然觉得……  有些心虚。  “咕嘟。”  轻轻吞了吞口水,扶道山人眼珠子乱转,眼神乱晃:“那什么……师父这不是忙吗?”    “忙着赶路,忙着吃鸡腿,忙着抱大白鹅,忙着看美——”  见愁想想最后那一个词,实在是不好说出来,有辱师长颜面,眼瞧着说了一半出来,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总之,师父你有什么脸面夸人家的徒弟好?!”  徒弟总是别人家的好,那也要看看师父到底什么样啊!  见愁内心已经有些崩溃了。    同样,这会儿扶道山人内心也是崩溃的。  叫他嘴贱!  数落人家之前,没好生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扶道山人连忙安抚见愁:“别急别急,那话怎么说来着,亡羊补牢,师父认错!你这么好的徒儿,怎么可能不如横虚老怪那个左撇子徒弟?你看——”    在提到横虚老怪的左撇子徒弟的时候,见愁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她不知道十九洲有多少个十日之前被修士们收为徒弟的左撇子修士,也不敢去想。    扶道山人伸手朝着后面山下一指,见愁顺着看过去。  芳草嘉树,禽鸟啁啾。  清风庵就在黛山山腰上,朴素的浅淡灰白色矮墙在林间穿过,露出隐约的痕迹。  见愁能隐约看见挂着“青峰庵”三个字匾额的庵门。    “下面就是青峰庵,下面有几名弟子在后山隐界之中查探,好像出了点事,师父得去看看,这山崖之上少有人来,师父传你口诀,你就在此处修炼,等着为师办完事回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不乐意了。    他伸手一招,右手两指并拢如刀,朝着悬浮在半空之中的无剑轻轻一点,便听得“唰”一声,无剑飞回,一下插在了见愁面前三尺处。  扑簌簌,剑身进入了岩石之中,震起了一小片灰尘。  “开!”  扶道山人凝眉怒目,又是一个指诀一掐,同时吐气开声,一声大喝。    “当!”  见愁耳边似有钟鼓齐鸣之声,身体内的气血一阵翻涌,险些有些受不住。  她定睛朝前面一看,竟然有一道深蓝的光圈,以无剑为中心,逐渐升起,最终在离地三丈高的位置合拢,形成一个深蓝色的光罩。    此时,红日西斜,残阳铺地。  深蓝色的光罩有一种绚丽的颜色,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在一群群昏鸦的鸣叫之中,如同脉搏一样,轻轻地膨胀,收缩。  像是……  这深蓝色的光罩,本身就有生命,会呼吸一样。    见愁不禁屏息。  扶道山人倒已经习以为常,道:“你入内,盘腿坐下,把眼睛闭上。”  “是。”  见愁依言走了过去,踏入蓝光之内的一刹那,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无剑静静地扎在她面前的地面上,明明是一把木剑,竟能破开这坚硬的岩石。  兴许,这就是寻仙问道的魅力所在吧?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散去,见愁盘膝坐下。  扶道山人并未走进来,只道:“所谓修行,便是以肉体凡胎,沟通天地。天地有气,名曰灵气,蕴藏于万物之中,非有灵者不能见。凡人看不见灵气,也就无法修炼,除非天地之间有大才者,能领悟得一些天道,能发现灵气,不然根本无法修炼。现在,师父便为你开心眼。”    所谓“开心眼”,又称为“开灵目”。  见愁静静坐着,扶道山人一弹指,便有一道暗光从他手中飞出,霎时间便到了见愁的眉心处,抖着尾巴往里面一钻,一下不见了影子。  同时,见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眉心,似乎滑入了一点凉凉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灵台一时清明至极。  那进来的东西,像是一股清泉,不断在她头脑之中洗涤。  见愁一下觉得昏昏沉沉起来,仿佛在半梦半醒之间。    她感觉有风从自己的身边吹过,远远近近的鸟雀声,也能听见,空气里有青草的香味,还有隐隐约约的炊烟……  不。  还有点什么别的东西。  见愁也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它们像是忽然出现在她感知之中,有的细细的,有的一团团,像是随时在流动,云朵一样,有的高,有的低。  莫名地,见愁就有一种想要触碰它们的欲望。    她念头一动,那些东西就自动朝着她靠拢过来。  见愁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随着它们的靠近,自己周身也一下放松了起来,像是自然而然的一种放松,亲切又自然。  那些东西从她皮肤的毛孔里,从她周身的气穴处,从她的眉心,掌心……  涌了进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剔透的瓶子,只要将瓶塞拔开,就不断地吸纳外面的东西。    风好像大了一些,身体仿佛充盈饱满了一些。  见愁感觉身上暖洋洋地,清凉凉地。  矛盾的感觉,几乎同时出现。  说不出到底应该怎么形容……  它们很乖,进来之后,就顺着某个路线,在她的身体之中游动,像是在河流里游动一样。  见愁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    如呼吸一般收缩又膨胀的蓝色光罩外,扶道山人保持着一弹指的姿势,动也没动过一下。  此刻,他因震惊张开的嘴巴已经大得能塞下一只鸡蛋。  他怔怔地看着无剑领域内的见愁,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疯了……  怎么可能!  这丫头片子不是跟自己一样,天赋斗盘一丈吗?怎么可能有这么逆天的天赋!  扶道山人都要疯掉了!    日头早已经沉入了山谷,天地之间一片昏暗,悬崖上罡风猎猎,吹得崖上的花树草木狂颤不已。  只有那三丈方圆的深蓝光罩,纹丝不动,依旧收缩,膨胀,呼吸不停。  这青峰山上的灵气,像是集会一样,不断地朝着光罩内涌来,见愁就在当中盘膝而坐。  在她身下,那一丈方圆的斗盘,以一个恒定的速度,缓缓旋转。  斗盘最中间的那一点——  天元。  竟然正在逐渐由灰暗变得明亮,甚至在不断地变大。    有一点又一点的淡淡星光,从见愁的身体里漫出,又像是微尘一样洒落,落到了经纬纵横、旋转不停的斗盘上。  星光落下的刹那,斗盘上距离最近的坤线便会发出一阵耀眼的亮光,随后变暗。  那一点星光,也就被吸入了坤线之中,并且逐渐顺着坤线,慢慢朝着天元汇拢。  越朝着中间,星光越是璀璨,仿佛有一团星云,被见愁坐在身下。    山风吹起了见愁柔顺的头发,点点星光如萤火一样,映照着她瓷白的脸颊。  汇拢的星云逐渐下落,灿灿的亮光闪闪烁烁。  黑暗的悬崖上,树影摇曳,大白鹅已经将脖颈转过去,藏到身后,似乎正在酣眠,扶道山人站在这凛冽的山风之中,一双眼亮得惊人,枯瘦的身体竟如一杆老树一样遒劲。    此时此地,举世皆暗。  唯眼前——  星河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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