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没过多久,马车就缓缓停下了。 邱博古起身跳下车替向春撩起了布帘。向春钻出车厢后,果然一抬头就看见了东明寺巍峨的舍利白塔。 和糖人老伯所说的完全一样,静穆庄严的东明寺外面,的确是一片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这天正好是佛诞的节日,沿着寺庙赭红围墙摆设的摊位,多得简直像雨后的蘑菇堆。 马车离开后,向春站在原地朝四周看了看,很快就被来往的嘈杂人流晕花了眼。 邱博古低头对她说:“东明寺的外围是互通的环形,我们就从这里开始走,沿着这条路一直找过去好了。” 向春尾随邱博古走进人流之中。 东明寺的庙市年代已经非常久远,这里的布局规划极为工整,吃喝玩乐都有各自的位置,井然有序互不干扰。 他们一路经过了卖花鸟的地方,卖日常家用的地方,搭台子玩杂耍卖艺说书的……凡此种种之后,终于到了卖玉器字画的地方。 和其它地方相比,这里稍微清静了一些。 向春和邱博古打起了十二倍的精神,目光如梭地穿过人群,在路两旁一长溜排开的摊位之中检视着。 隔着百十步的距离,前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隐约听上去那好像也不算是争吵,只是一个粗哑的嗓子在独自咆哮。 四周的人在那个点位上聚成了一个圈。个高的邱博古注目往圈里细看后,侧身对向春说:“我们找到徐莫文了。” 被围在里面的主角之一,正是他们许久未见过的徐莫文。他还是那样清瘦俊雅,穿着那件褪色发白的长衫,面对对方不依不饶的指责,只是红着脸不说话。 向春和邱博古在圈外站了一会,才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大概情形。 原来对着徐莫文吵吵的那位,是在庙市上收保护费的痞子,混名虎哥。因为徐莫文并非长期在这里摆摊,按照他定的规矩要交双倍的钱。 徐莫文不是不愿意交,而是在早些时候,交给了另外一个自称是虎哥的人。没有收到钱的真虎哥,正在逼迫徐莫文再交一次。 徐莫文拿不出这笔钱。 向春踮着脚站在最外层,看得心急如焚。她暗中感慨徐莫文真是不走运,在哪儿都能遇到麻烦。偏偏他又那么儒雅,连句辩驳的话都不愿意说,怎么对付得了虎哥? 向春捏着拳头暗自掂量,要钱她也没有,如果打起来估计虎哥一掌就能把她拍出内伤。好在还有邱博古!他有钱有功夫,对付小小虎哥肯定是手到擒来。 向春抬头看着凝目不语的邱博古,心浮气躁地提醒道:“邱公子,你不是想和徐莫文成为朋友吗?现在去帮他就是最好的机会!” “再等等。”邱博古神色如常。 等什么?难道要等到虎哥出拳头吗?向春真是不懂。 而里面的虎哥表情十分恣意张扬,晃着身躯问徐莫文:“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瞧不起老子吗?” “我没有钱再给你了。”徐莫文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没钱?!”虎哥攥紧十指,咯咯哒哒的关节声响成一片,“没钱老子这肚子旺火可不好消……” 他说着话朝徐莫文的身后走去,伸手扯下墙上挂着的字画,嚓嚓撕碎了一地,嗤笑道:“这玩意给老子擦屁股都不行!” 向春忍不住了。如果不是被邱博古拉住了胳膊,她差点像弹弓里的石子块那样,直接弹了进去。 “你拉着我干什么?”她用力拍开他的手,邱博古一唆牙,摸着手背说:“姑娘家力气怎么那么大?疼死了!” 向春知道她进去也不顶用,好言哄劝道:“快去吧!你是观世音的爱心,正义的化身,佛祖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再等等。”他只笑笑,不为所动。 ‘啪叽……’一声裂响传来!人群里响起嘘声……原来是虎哥踩烂了徐莫文的木箱。 “好了,我们可以进去了。”邱博古冷着一张脸,穿过众人大步走进了场内。跟在后面的向春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走到徐莫文身边停下。 蹙眉坚忍的徐莫文只认出了向春,非常意外地问道:“姑娘,怎么是你?” “只是碰巧遇见,”向春生怕他会尴尬,急忙说明自己和邱博古的来意,“我们刚才都看见了,这个坏人真是太坏了!徐公子你完全没有错。” 徐莫文苦笑笑,他在安远城里游荡了两年,这种事早已不是初见。世道如此,书生对恶霸,他唯有用沉默来保持尊严。 这也是当初他遇到邱博古时,避之唯恐不及的缘故。 那边撕了字画劈了木箱的虎哥,发现有个白脸大高个进来管闲事,表情更加张狂,二话不说晃了过去。 邱博古转身碰了碰向春的手,对她说了句什么,向春和徐莫文退到了一边。站在场中的邱博古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这种空空抓不住的感觉,让虎哥心里突然有点毛毛的。 围观的几十个人,原本都对徐莫文抱着一颗同情心。而突然走进来的这两个人,无疑将会改变事态。 虎哥不满挑衅的神情,昭示着一场欲来的风雨。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和邱博古,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 邱博古能不动声色,虎哥却耐不住性子。这是他的地盘,随便跺几脚就有人抖三抖,随便喊一嗓子就有同伙来相帮,有啥好顾忌? “他是你朋友?”虎哥傲气地抛出一句问话,动了动四肢手脚。 邱博古点头表示肯定。 “你朋友欠我一百钱……”不!意识到一百钱太小家子气,虎哥瞬间改了主意,“他欠我整整一两银子,要是你替他还了也就算了,否则别想全须全尾地从这里走出去!” “我朋友的字画一张要价二十两,那口祖传的鸡心木箱子更是不得了。你如果全数结清也就算了,否则难逃一场官司。”邱博古顺着他的意思说。 竟敢出言调戏!虎哥翻脸了,“看我不拍了你这瓣蒜!”他瞪大眼睛,一对铁拳带着响朝邱博古打过来。 邱博古退了一步,用掌心迎头攥住虎哥香瓜大的拳头。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又飞快地移到了虎哥的手腕上。 邱博古用力一捏,虎哥‘嘶~”了一声,像软了身子的小猫一样,慢慢往地上矮下去。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明亮清扬的哨音。 邱博古看了远处一眼,松开手任由虎哥跌坐在地上。自上而下,淡淡地说:“于市集私收霸王钱者,按律要罚苦役三年。” 这句话让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去服苦役不是在极冷的天白山上垒城墙,就是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面刨石头……想想都让人胆寒。 地上的虎哥捂着仍在酸疼的手腕,眼仁转得飞快。这个家伙不显山不露水,却分明厉害得紧,一张嘴又是官司又是苦役,难道是位官爷? 这个想法让虎哥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管这是不是块硬石头?虎哥决定认一回怂。 他从地上爬起来,边鞠躬边往外面退,“多谢这位爷的教导,小人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这是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可惜他还没走出多远,不知何时悄悄离开的向春,带着几个身穿烟色公服的捕快赶了过来。 捕快在向春的指点下,上前擒住了一脸懵的虎哥,很快押着他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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