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在日头的映照下蓄了一夜的寒,细细漾在空气间。随着晨起暖煦而散开,万点清香,轻曼缭绕。树枝密,山泉清,就着正午的水清洗打点野味,有锅有火,架起锅甚至能炖一盅的好汤。 泉中倒出几道身影,还有纷乱的男儿语声,才将出了雾,便有人迫不及待和着同伙下了河里捉鱼。肆意穿梭山林间,独留他家主子,清清静静,兀自涉猎闲憩。 那小木屋住着的丫头看不出倒挺忙,白天要帮着家里做许多事,采药煎药,下山接应父亲。傍晚还要去李大娘的果园里采摘照管。来来回回四处奔波。因此他们来朗晴峰五天多,苏一恒见她的次数大概也就两三次。 知道彤儿每日必做要务,他得空会算准时间去那儿等她,搭把手,亦或者把人丢上飞火驹,骑马奔走。可试了一两次发现那姑娘有些不自在,出于体谅也只好罢手。 心里仍有女儿家的忌惮,即使早已一起骑过马。同吃同睡,可放到此刻,依然不行。 先前就孟霖的事已够外人嚼舌根,现再多出一位陌生男子,指不定会产生怎样的误会。碍于父亲的脸面,能免则免,碰上大庭广众,断然不敢与人走太近。 这就苦了那千里迢迢赶来的大佛,要说什么都不想自然不可能。只每日都见着人,才算不虚此行。 不过丫头似乎还不太懂这些,心是好的,也很热络在招待人。将家里的酒搬了大半出去,认认真真在洞窟里给苏一恒铺了一张完整的床。收拾好一切,备了日用品,方才满意离开。碰上繁忙的时刻,倒真险些将人忘到脑后。 见不着她,那男人也不会止步不前,拧眉握了手中野味,心似阴沉,汹汹如潮,阖眼静默。丢下未吃几口的食物埋入火堆,随后挥鞭扬哨,唤来飞火驹,利落翻身骑马离开。 一步迟,渐渐落定。狠狠扬鞭,大概认定暗里所惦。明了后却按捺得住,不再苦思难解。试图用最直接的举动,欲欲得势。 才将午后,最是惬意之时。他独自骑马绕过竹林,待独木桥的位置稳稳停住。跃下马反握长鞭,面色沉稳,不及多想,默默踏入林间甬道。 寻着随扈所言,进了幽静的木屋外,只见两旁树枝低垂,晃着斑驳的光点。抬手挥去,在那凌凌泛光的大石头后,看到了一座小院。围在里头,好生隐蔽。 找来此自是派人打探过,毕竟已经整整两日不见那丫头出现,抬步走近,在院外站了良久。心道闲暇而过,何须遮掩。他又无事,上门探探亦如何。 如此一想,便毫不犹豫推开院门。在此静立时已闻得里头并无多的人,睁眼再瞧,那木屋旁的高台上正坐着一女子,提笔静静书写。姿势得体,曼妙纤纤。不是彤儿,还能有谁。 落到跟前突地出现一双男人的脚,她吓一跳,慌忙抬眸,触及那熟悉难忘的目光。面色一滞,赶紧搁笔起身。 “将军?您怎么来了?” 下意识愕然,没想到他会自己找上门,不知是怎的找来此处。丫头一身粉衫裙装,落落站定,才将沐浴妥当,长发顺垂来不及束。将那秀脸掩得更加小巧,乌溜溜水眸扎眼得紧,柔挺如雕的小鼻,娇俏纯粹,婉婉动人。 再收不回目光,他默然站立,温香软玉就在跟前,撞进耳朵,直入心底。 “看我定是这两日忙昏了头,是不是洞窟那儿缺东西?你等等,我过会儿弄完给你送过来。” 以为他是来问东西,得不到回应彤儿赶紧询问。目视那持稳淡定的男子,转动眸子,抿唇静候。 她在帮父亲摘抄笔记,以便回头下山赶不及帮忙,垂首扫过,眼神落在翻起的纸页上,白纸间的一排排字倒书写得不错。清秀婉约,如同人一般。 “在做什么?” 挑了最直接的问,单手背在身后,知道屋里没人,当下也不忌讳。没等人开口,兀自坐到姑娘对面椅子上。 “……抄药理书,爹爹带娘出门了,让我做好以便还回去。” 张口解释,既然不请自来,她没有不接待的道理。唯有试聊几句,待到问清楚,方能有理由出口。 “抄这个做什么?” 搁下手中长鞭,他端坐石凳前。英气逼人,即使身着常服也能挺拔出众。修长有力的手指持起手把给自己倒了杯水,神态自若,望之俨然。 闻得此话,彤儿静了会儿,微微舒口气,“娘亲老毛病犯……总不见好,爹爹让我多学点,采药也方便些。” 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喝水的动作停下,“看大夫没?” 站着说话不方便,见势她也坐了下来,点点头,“看了。” 苏一恒拿走书本兀自打量,随后翻页,没再抬眼,“怎么说?” 医者言辞始终刻在心底,不及有它,彤儿轻叹,“大夫说治起来难,唯有靠药养着。” 话是事实,所以搬到朗晴峰他们也前所未有的忙,一方面要帮娘亲治病,二方面还要凑合生计,实在有够棘手。 翻开那本书,目光落到署名的徐衍二字,他稍稍皱了眉。默不作声抬眼,瞥见丫头捧腮叹气的举止,随意道。 “徐衍的医书?” 彤儿闻着,想到不能让客人喝凉水,遂起身收整烧水沏茶。转身前小声儿应他,“嗯。” 出到院中,蹲在炉灶前加柴,拂去额头汗珠再启唇解释,“徐大夫善于医治顽疾,听叔叔伯伯们这么说,爹爹便找了书来学习。” 将烘干的长发拢好输成不易松散的辫子,用小绳结绑在前头。语毕支起身,寻了茶盏做足准备。 苏一恒听后没有说话,关于她口中所说的徐衍,他自是十分熟悉。当下盛传的名医,也是自家爹娘的挚交好友。曾经因为边境一战老侯爷伤势垂危,得徐大夫医治逃过一劫。自此便与府上结缘,徐衍看着他长大,也算长辈之一。 “一会儿还要去采药?” 阖上书来,淡淡的神情,暗自有数,不作它言。 小手托着杯盏呈上,热腾腾的清茶。垂首时幽香的气息从脸侧扫过。突然心痒,品那水眸娇娇,乖巧坐回原来的位置,轻声。 “是,将军呢?” 持起笔来沾了墨,那双晶莹的眸子就这么望着他。一如既往清凌,平和。 他又默了,暗里早做不得自己。只求一刻惬意,拿了笔,漠然抽走几张纸,褪去往日套上甲胄的威严,眼下只剩沉静。 “我无事做,可以帮你抄。” 说得随性,持笔也利落。日光斜映,鼻梁高挺,轮廓仍有气极时的锋芒,棱角分明得紧。沉默时凉意薄薄,像是无法靠近,却又让人想靠近。 彤儿怔了,盯着眼前人,不由自主静了下来,恍恍间觉得如此不该。脸腾地一热,呆怔多时不见动,终于被对面的男子逮个正着。 “看着我作甚?” 一刻不及,脸更红,她悻悻偏过头,忙展开书页持笔抄写。抬手间不小心碰到对方翻页的手,温热的触感,屏了气息,心突地怦怦跳。 “没……” 暗忖这是怎的,莫不是独处时太不自在。可诸如此类先前也有过。兴许是眼下离得太近,感觉到彼此呼吸,越发难言。 她屏了屏,试图找话题转移注意力。胡乱沾了笔墨,规整书写几行,随后在大家都不再开口时。缓和下气氛,看了看他,再次启唇。 “将军?” 触上她的目光,苏一恒沉默。这么近的语声,闻着甚是满足,静等下文。 “您以前……一直这样吗?” 突然一语,这话他没听懂,凑近不言。瞅着那乖巧的小模样,心热,正了正色挑眉。 “怎么?” 丫头也是乖,抬手在自个儿粉嫩的腮边划了划。春意盎然的天,一盏茶,一抹娇。小姑娘微扬嘴角,试探性询问。 “打小就不爱笑呀?” 问得小心翼翼,便是心底一直以来的好奇。虽说男儿家威严无碍,尤其像他这般。可私下都是普通人,为何还得如此,莫不成有什么苦衷。 听她这么问,苏一恒略微迟疑。倒没想到她会有此好奇,事实当然不是。他儿时可皮,又在男人堆里长大,将士们爱逗,什么荤话都听,摸爬打滚斗狠事儿也干。小混蛋小霸王不足以形容,只是大了收敛许多,喜怒不形于色,也少了很多乐趣。 “不是。” 歇了阵,换个姿势,脑子里涌入儿时的事,微蹙眉,复又舒展。 丫头轻轻应了声,长吸口气缓和片刻,了然,“哦,那是因为上过战场?” 似有似没有,不着痕迹望了她一眼,大将军神色坦然,“差不多。” 小姑娘和人对坐抄写,埋头时能触到对方气息。颇为不自在挪了挪。反观那人才不持稳,该看则看。尤其近在咫尺的柔柔软软,笑靥如画,漾在耳边好是舒缓。 他盯着她,眼中漆黑深沉,不张扬却夺尽风采,让人抬头间稍作停顿,不经意一瞧,再也动不得。 想不到近观却是如此不同,离得近,风挽挽,吹起姑娘腮边垂发,娇人儿眸光清凌凌,这一对视,竟不知不觉怔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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