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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秀,你在写信啊,给你家里人的?”  吃完饭,冬秀坐在窗口边写信,敏琪从琉璃碗里挑个苹果,“咔擦”咬下一口,坐到冬秀身边说。  “是啊。”冬秀放下手中的毛笔,收拾好信纸:“是写给我娘的,她叮嘱我一旦去到上海念书,就给她写信,在路上写一封,到书院后写一封,再一同寄回去。”  “你娘真关心你。”敏琪“咔擦咔擦”地咬着苹果,“不像我,去哪里没人问也没人管的。”  “若果真如此,那那么多家仆你是怎么带出来的?”棠皎吃着锅巴,接话道。  “你再多说一句,就别吃锅巴了。”敏琪向棠皎横扫一眼。  棠皎:“……”  “待会儿船靠岸,大家来吃点姜撞奶,刚吃的火锅,去去火气。”老嬷嬷端着几大碗姜撞奶走来,微笑道。  敏琪从老嬷嬷手中接过碗,说:“那边是谁接我们?”  “是张连顺家的。” 老嬷嬷说,“本来老爷是不同意您来上海的,”说到这里停顿片刻,瞟一眼冬秀接着说:“但既然来了,就由张连顺家的接待,只是……”  “只是什么?”敏琪放下碗,问。  “只是老爷说,如果小姐想在上海读书,只能去北市,不能去南市。”老嬷嬷说。  “什么意思?”敏琪“腾”的站起身,把碗“啪”地一声挆在桌上,皱着眉质问。  “老爷说,南市的房子就作为小姐的二位友人的谢礼,张连顺家的会在岸边等你们。小姐就不用下船了,我们还要在船上多待一刻。” 老嬷嬷道。  “可是……”棠皎刚要站起身说道,就被冬秀一把握住手,她只好不甘地止住动作。曼路也从一旁赶来,走到冬秀身后,警惕地望向老嬷嬷。  “真是……”敏琪摸摸额头,被气笑了:“他难道就不怕我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吗?”  “这一点老爷已经考虑到,如果小姐有任何冲动的举措,那——” 老嬷嬷的目光投向坐在木椅上的冬秀和棠皎二人,“老爷也会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冬秀眯起眼睛,但依旧没有开口。  “我搞不明白,为什么平时不管我,这回又来插手我的生活?我要和秀儿她们一道去读书,有什么错?”敏琪咂摸清楚老嬷嬷话里暗藏的含义,有些崩溃地望向她,眼中泪光闪动。  “小姐是年家的门楣,交的朋友也该是旗鼓相当,像南市这种地方,小姐不该去。” 老嬷嬷从点心盘里取一块龙须酥放进敏琪的碗中,“小姐只要不忤逆老爷的意思,便能平安喜乐。万不要因为一时的任性,毁了大好的前程。”  “大好的前程?我有什么前程?是像方怡那样被随意嫁人的前程?还是像我那死去的娘,一辈子困在屋子里,最后抑郁而终?”敏琪气得胸口如波浪般起伏,她四下一扫,看见碗里那块龙须酥,拿起碗“啪”地一声掼在地上,碗摔个粉碎,白花花的撞奶伴随软绵晶莹的龙须酥四溅开,炸成一朵烂花。  老嬷嬷低头,没有理会敏琪的怒火。敏琪咬牙道:“你当我真心稀罕这些东西?他对我这个女儿不过就像对待一个玩意儿,和他收藏的那些破瓶子、破册子没什么区别!我以前想,只好他给我钱花,让我和我的姊妹在一起好好上学,我就不说什么。可他现在连我活着的唯一一点希望都要剥夺,不光当面打我的脸,还说得这样理直气壮!他是人吗?有没有心!”  “小姐!注意言辞,不管怎么说,老爷终归是您的父亲!”老嬷嬷听不下去了,插嘴道。  “贱婢!住口!主子说话没有你这个下人插嘴的份!”敏琪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老嬷嬷听见“贱婢”二字脸青了白白了青,最后还是道:“不管小姐怎样对待我们这些下人,老爷的命令不可抗,行程不可改。”  曼路站在冬秀身后,听到“贱婢”二字忍不住打个哆嗦,冬秀安抚性地拍拍她胳膊,开口:“如果这是敏琪家做好的决定,那……”  “那不是我的家!”敏琪狠狠道,“冬秀,你不否认这个决定吗?”语气里竟带上恳求。  冬秀望向敏琪,和她对视半晌,最后敏琪败下阵来,无力地垂下肩膀,低语:“如果连你也认为他们做的是对的话,那我无话可说。”说完这话,她整个人好像都被抽干力气,精神恍恍惚惚起来。  老嬷嬷见目标达成,看敏琪这样也不会再闹腾,便带着下人把地上的残渣收拾干净,和其余仆从一道退下。等她们离开,冬秀才走到敏琪身边,耳语道:“生在这个国家、这个年代,我们都由不得自己。”  “那我该怎么办?你不也默认了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敏琪捂住脸,崩溃而无助。  “如果你想要摆脱这种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不再依靠外物,不再把希冀投放于别人身上,不再活在充满欢笑和精致的房间里,而是选择丰满自己的羽翼后走出去,脱离藩篱和牢笼,去寻找一个作为人的意义和价值,而非一个作为女人的。”冬秀说,“再之后,我们再去帮助他人。如果这是一潭死水,那么我们就成为点燃的它的火把。”  敏琪抬头,怔怔地望向冬秀,连眼角的泪都忘记擦拭。  “我们煮沸它,蒸腾它,再唤醒千万点火光。敏琪,我知道这并不容易。为了这份自由和终极的改变,我们需按耐住当下的怒火,暂且妥协。这妥协不是懦弱,而是积攒巨大的力量。我们要做的太多太多,就算是为了以后我们的相聚,你也不能在这里堕落,你要更努力地学习,不断充实自己。说句最实在的话,等你可以完全不倚靠你父亲独自生活时,你就自由了。”  “我想挣脱这种生活,只能靠我自己。”敏琪望着冬秀,一字一句地重复。  “应该是,我们每个人想摆脱当下不堪又泥泞的生活,都只能靠我们自己努力。”冬秀搂住敏琪,温柔道。  “我会的,一定会。”敏琪吸吸鼻子,将喉中万般酸楚咽下。    下船的时候,棠皎和冬秀婉拒敏琪家下人送他们的好意,也婉拒了敏琪父亲提供的院落,二人带着几位仆从,雇辆驴车,直接把他们送到书院门口。  “这就是裨文女书院,看上去不错嘛,时间尚早,我们先去报道,再跟先生们问好,把课表抄一抄,如何?”棠皎跳下驴车,她和冬秀一样,也是个没裹小脚的汉女,动作洒脱利落。  “好啊。”冬秀也跳下驴车,耳畔顿时被往来行人软糯的乡音笼罩,她微微眯起眼睛,“初到上海,我们还是要谨慎一点,皎皎。”  “知道啦。我这棵南京大萝卜还怕他一个上海佬不成?呵。”棠皎挑眉道,拉过冬秀的手攥紧,抿抿唇:“不过现在,只有我们二人了。”  “是啊。”冬秀回望棠皎,“所以更要好好努力。”  “嗯。”  二人不再多言,和下人一道走进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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