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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娘懒得看她那穷户乍富的张扬德行,只当做看不见这群闹心的玩意儿,早回到灶房里做起晚饭来。    当初嫁入尚家时,婆婆刻薄古板,特别讲究婆媳孝悌,加之知道了琼娘的身世底细,用起来毫不客气,新嫁娘当厨洗手作羹,也不让琼娘假手于人。    是以,当初那一年历练下来,她一个从小娇养的贵女做起饭来也是驾轻就熟,以至于在以后贵妇们的素宴上又多了门技艺。    只是以前添柴,灶下之类的活计均有丫鬟代劳,现在一人锅上灶下的忙碌,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不一会,白净的脸蛋的便挂了些许的灰尘。    站在柳萍川身后的另一个丫鬟翠玉原是琼娘的贴身侍女,如今看见旧主粗衣荆钗地蹲在矮屋灶前忙碌,心内一酸,不由得想移步过去帮忙。可惜身形刚动就被柳萍川不动声色地横了一眼,只能顿住脚步,含泪将目光移向别处。    琼娘起身倒水的功夫,将翠玉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下一热……这个丫头一向的忠心护主。    当初她出嫁时,虽然柳家顾全颜面给足了嫁妆,可是当时柳府内贴身的下人都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加之嫁给的又是寒门子弟,一旦小姐身世被说破,可真是前途未卜。    于是那些个年轻的懂眼色的,全是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尧氏的贴身婆子,指望着在夫人面前递话,不要让自己当了陪嫁的丫鬟。    只有那翠玉,不懂得打算自己的前程,主动请缨跟着琼娘入了尚家寒门。入了尚府之后,也是恪守着本分,就算尚云天后来金榜高中,也从来没动过爬床通房高升一步的心思。后来那个崔萍儿频繁出入尚府时,翠玉更是警醒提点了自己多次要当心……    琼娘轻轻搅动锅里的羹汤,再次为自己前一世的眼盲心瞎叹了口气,不知这丫头在前世自己死后怎么样。又替翠玉捏了一把子的汗,若柳萍川真的重生,依着她的个性,大约是会记仇磋磨翠玉这丫头的……而她的一对儿女后来又怎样?    琼娘不想再想下去,可一双眼儿到底是犯了红。叫院中的柳萍川看过去,倒似是不耐厨房粗重而泪眼滂沱。    她心里不禁又是一阵舒爽。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便来崔家夫妇和崔传宝的声音。    今儿他们回来的倒是早,日头刚刚西斜便返回了家中,离老远便看见了门口桥头的华盖车马,隐约猜到柳家又来人了,惦念着琼娘一个人在家,便快步往家里赶来。    琼娘从灶前站起身来,可还没来得及挪步,那柳萍川已经步履轻盈,若飞燕一般到了门前,亲自打开了房门后,眼角含泪地望着崔家夫妇。    崔忠和刘氏都是一愣,没想到萍娘竟会回来。毕竟是养了十三年的女儿,小时都是软软糯糯抱在怀里奶大的,就算明知不是亲生的,一夕间离了家去,夜里也不禁垂泪想念。    现在见了,泪眼相望,刘氏忍不住便将柳萍川抱在了怀中。    那柳萍川借着侧身的时机,飞快地瞟了立在灶房前的琼娘一眼,见琼娘立在门槛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与刘氏抱在一起,心里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畅快。    就是要让这清高惯了的琼娘知道,离开了柳家,所谓的才女便一钱不值!就算回到崔家,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这边刘氏初见萍娘一时心内激动,忍不住搂住了离家多时的女儿。可是一旁的崔传宝可是看到里琼娘怔怔的神色,便忍不住拽了拽娘亲的衣袖,又冲着娘使了一下眼神。    刘氏这次发觉自己一时失态,没有顾及一边琼娘的感受。顺着儿子的目光一望。琼娘早晨时还白净净的脸现在挂着灶灰,偏偏一双眼儿含着露珠,半咬着嘴唇望着自己,怎么看都透着没人疼爱的无尽委屈。当下便松开了手,转身对着琼娘道:“不是说等娘回来再做饭吗,那灶房油大,仔细熏坏了你的眼,快去洗洗。”    柳萍川听了,在一旁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道:“娘说得对,琼姐姐以前从没做过这等子事情,方才还边做边哭,还是快出来歇息吧……柳家的母亲听说你近些日子吃不好,还听之前送东西的婆子带话,说你要回去,心里一时苦闷,这几日病沉的起不来身子,不能看你,便让我带些燕窝给你补补身子。”    说着命婆子取了用锦缎罩面的木匣,捧到了琼娘的面前。    琼娘透过半开的匣子一看,竟然是些细碎的燕窝片,难为还能凑成一盒!    柳萍川仿佛才看见一般,瞪眼训斥一旁的婆子道:“是谁装的盒,怎么只装了这些碎片?”    那婆子仿佛事先背好了台词一般,立刻回道:“赏赐的燕窝只这一盒。夫人说您小姐您身子弱,整齐的要可着您先吃,剩下的全装在盒子里给……崔家小姐送来了。”    琼娘心想:若她真是十三岁的小娘,依着自己那时的心境,只怕便要哭喊着奔回柳家,质问尧氏为何这么冷情,给些碎燕窝,真是拿她当了要饭的乞儿打发了?    自己要是真这样做了,可以想见崔家人该是多么尴尬。    想到这,她伸手接过了那锦盒,余光所及之处果见崔忠和刘氏脸色微变。琼娘抬眼望向朝着自己假装抱歉微笑的柳萍川,和缓地说道:“先前是我不大懂事,叫爹娘凭白为我担心,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娘为了照顾我甚是憔悴,这燕窝细碎些,却无关碍滋补受用,正好给她补补身子。”    那柳萍川听了,脸色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琼娘竟然能忍住,但是想起琼娘前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行,又觉得她不过是在自己面前逞强,强忍着罢了。心里不由得一阵冷笑。    听了这话,刘氏脸上漾出了笑,觉得琼娘其实过了拗劲儿,还是个体贴人的孩子。这点上,可比样样咬尖儿的萍儿要强上许多。    可就在这时,一旁冷言旁观的传宝,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了琼娘道:“他们大户人家倒是节俭会过,连渣滓都能拾掇包裹起来送人充脸面。什么燕窝鸟窝的,听着就带着鸟屎味,这是我在街角买的芽糖,一会你用它冲水喝。”    这话挤兑得柳萍川的脸登时一变,她以前一向是跟崔传宝吵闹惯了的,若是依着从前,定要追在他身后跳骂。    可是如今却没了立场,只是心里一阵不舒服,暗恨传宝没有眼色。    刘氏觉得儿子聊的话头实在是尴尬,当下打岔道:“方才回来时买了二斤五花肉,既然萍儿回来了,娘炖肉给你们吃可好?”刘氏记得萍儿是最爱吃炖肉的。    可惜她忘了,她曾经的萍儿如今贵为柳家千金,每日精食细粮,哪里还会看得上她在街头沽来的五花肉?    已经是看了琼娘从云端跌落的可怜光景,柳大小姐也无意久留,免得待得时间太久被尧氏猜忌,惹得母亲心里不快。她琢磨着自己此番前来,定然给琼娘的心里添堵无数。现在她在自己面前强撑着淡然,待自己走后必定必定觉得委屈,跟崔家夫妇闹僵开来。到时看崔传宝后不后悔替那小泼妇说话撑场子!    既然目的达到,她当下便起身告辞,直言以后得了方便再来看望爹娘。    只是出门时,她指使着刘氏给她装些以前吃惯了的酱菜。趁人不备时,小声跟琼娘道:“如今你已然回了崔家,柳家的母亲就算有心帮扶你,也是碍着崔家爹娘不好太直接。说到底女儿家的姻缘最要紧。柳家母亲听说过些日子,有位贵人会在镇外的秋檀溪旁的峡山下小住……那人容貌不俗,身份显贵,最要紧的是尚未迎娶正妻……”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下,抚摸着自己手腕上通翠的碧镯,状似怜悯地打量着琼娘的粗布衣裙,又接着说道:“姐姐你这般花容月貌,可要及时把握,不然崔家的爹娘要是为了你选了个农户儿郎作为夫婿,才是一辈子不得翻身了呢……”    琼娘只是眨了眨眼,看似震惊地看着柳萍川,仿佛才被梦中点醒一样。    可是心里真是恨不得再给这柳小姐一巴掌。    看看,这话可真是说得滴水不漏,乍听起来,倒好像真是尧氏煞费苦心替自己谋算前程一般。    什么青年才俊,百年难得一遇的贵人?大约就是柳萍川前世私通的琅王楚邪吧?柳小姐这是打算撺掇着自己将她前世背着爹娘私奔,卖身求荣的往事再演绎一遍,可若真是这般,尧氏以后大约也不会千金散去替自己赎买自由,那她岂不是要比前世的崔萍儿还要凄惨?    再说那楚邪,她前世也是见过的,不听其人的事迹,的确是个难得俊帅的男子。可惜其人下场不妙,哪里配得起“贵人”二字?算起来,前世见他最频繁时,大约是在他谋反败露,未及起事就被皇帝软禁在京郊皇山的寺庙时。    之后每逢初一十五,这位拔了牙的虎狼也会承蒙圣恩,在人前宴席上露露面。    那时说也奇怪,每次她出府赴宴,总能在宴会上看到他。一个谋逆失败的贼子,到哪都是不受待见的,所以她每次看见他孤零零杵在宴会里无人问津时,都会替他一阵尴尬。    可他却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嚣张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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