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中的夜色永远是那么浓那么重,重到一不小心就会压下颠覆一切。 长夜、红烛、帷幔、乱影、重叠、呻|吟。端的是一幅缠绵春色。更漏声残,点出将冷夜色。 呼啸、乱风、提剑、疾走、惊呼、劝告。年轻的皇帝脸上一脸肃杀,浓眉紧锁,手上的宝剑闪着冷然月色,划过跟在他身后惊恐不定的众宫女太监脸上,还有在他身边娇婉劝告的妃子身上。 ——只不过这劝告好像没有半点作用。 “陛下!您不能就这么前去!万一是真的,那……那妹妹以后可怎么活啊!”妃子声音恳切表情焦急,但那一挑眉一转眸,眼中隐藏的得意全然可见。 “哼!是真的,她还用活吗?!”怒吼的声音从皇帝的喉间摩擦,惊得身后众人一个激灵。 常年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慌忙上前,将抓着皇帝的妃子扯下,劝导道:“沈妃娘娘,您就别再触圣上的火气了,这静妃出什么事也是她自找的,您一向仁慈,可这次……”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皇帝已经“砰”的一声踹开紧闭的殿门,环顾四周,又是一声怒吼,“守夜的宫女都跑到哪去了?!给朕滚出来!” 一个面色慌张的侍女惊恐般,赶忙连滚带爬地钻到皇帝面前。似是极度恐惧,跪着颤声说道:“奴奴奴、奴婢参见陛下,是……是奴婢今夜守夜。” “就只有你一个?”皇帝瞥了她一眼,就要作势进入内殿,后面跟着的众人也都一并涌进。 沈莲容面露冷笑,双眸瞥了一眼那个颤颤发抖的侍婢,给她使了个颜色。 “静妃娘娘……娘娘她不喜欢太多人……”宫女瑟瑟,憋出一句破洞百出的话。 皇帝又是冷哼了一声,提剑而入。 刚刚踏入内殿,依然看见在床上重叠的人影。 “啊……”沈莲容尖叫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是不敢置信,“妹妹……妹妹你……” 那皇帝也是瞬间红了眼般,一个箭步上前,将那还沉沦于欢乐全然不知所在何处的女子揪起,满身那暧昧的红印让身后跟来的宫女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低头做没看见状。 倒是床上的男子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滚到地上再慌忙跪起,“皇上……皇上,臣……臣不是有意的,是静妃,是她今日请臣来,还给臣下了药……” 没想到皇帝听都没听看都没看这个礼部侍郎,一脚踹在他心窝上。捏着那被成为静妃的女子的下巴,右手下滑再扼住她纤细的脖颈,凝视了一会儿似乎在观察什么,才怒道:“秦长歌,你好大的胆子!和朕的臣子偷情?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那女子反倒是像被下了药的那个,还没有清醒一般,仍旧微眯双目,嘴中呢喃,“嗯……还要……” 皇帝终于忍受不住般将那个女子甩到地上,手上长剑已是插入她心口。女子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已是抽搐几下一动不动了。 那滴血长剑又是直直插入礼部侍郎的胸口,还没从眼前鲜血回过神来的礼部侍郎,已经是感受到胸前一凉,低头看时,一柄长剑没入胸口直至剑柄。 他嘴唇蠕动,似是想说什么话,最终费力地张大嘴,倒在了地上。 到死也没发出一个音。 皇帝这才消了气似的,不理会身后沈莲容的尖叫,面沉如水地将长剑拔出。 他平静地转过身,声音却依旧低沉明显带着薄怒,“将张全尸体送到张家,让张家那老匹夫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至于她,”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女子,“这种有辱皇家的女子不配葬在皇陵,丢到乱葬岗吧。”说罢便转身离开。 “朕今日累了,沈妃你不用作陪了。”他直奔自己的寝宫而去。 那些太监宫女也不敢怠慢。该做事的做事,该跟随的跟随,大气都不敢出。 这血腥味冲鼻的宫殿之内,人都差不多走光之后,霎时间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可是沈莲容却全然不怕,看见身边留下的几个都是自己人之后,立刻走到那个被称为秦长歌的女子旁,看到那至死都瞪大了的眼睛,不由得舒畅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你秦长歌也会有这么一天!哈哈……真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圣上素待你小心谨慎呵护无比,今日也会这么怒火冲天死于剑下吧!你还真是蠢啊……有那个男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带绿帽却不动火的呢!想你平时那自作圣洁的模样,最后还不是落得这个下场……乱葬岗?我要让你乱葬岗都去不成!德子,把她运出宫,给那佳盛人开的药房!” 德子颔首恭敬地拖着尸体退了下去,面色平静但心下难免悚然,那佳盛最擅长的就是医术,经常寻觅各种尸体解剖研究。沈妃这是要让静妃死都不能安稳啊……也可惜了这静妃,平常那么安静本分的人,怎么会偷情呢?还这么好就被圣上捉到了,真是可怜啊……明明进宫还不到一个月。 沈莲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那刚刚自称守夜的颤颤发抖的女子——她如今已经面色平静地站在了沈莲容身后。 “做得不错,事后定有奖赏。”她满意地抚掌说道,“没想到这个秦长歌这么容易扳倒,本宫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不过如此!”最后一句话语气轻蔑,不只是感叹还是得意。 “多谢娘娘!”身后女子微微低头模样恭敬,内殿里面红烛燃烧但光芒太弱,无人看见她隐藏在嘴角的一抹讽刺笑意。 沈莲容叮嘱那侍婢几番后,放心地离开了,并因为除掉了一个大敌而心情舒畅。 而那侍婢在无人之后,看了一眼已经清理干净没有一丝血迹的地面,想到皇帝那最后的一番迟疑,皱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步伐轻轻踏出殿门,看一眼殿外视野开阔星斗高悬,撒满整个皇城夜空装饰出一片星光璀璨。 她刚觉得心情不错,却冷不丁听到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自屋檐上响起,“换皮换脸,果真毒辣。秦长歌,要我说你下辈子别投错胎了,当个男人保准你能在这乱世分一杯羹。” 秦长歌轻笑,拢起袖子,这是她在男装时最喜欢的动作,“长歌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至于那个婢女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自找的。”兀自叹一口气,十分惋惜似的道:“枉费我还花了那么长时间制作了两张面具,也就这么点用。” “你还想如何?”屋檐上似乎有动静,似乎有人由躺变为坐,“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就麻儿利地给我滚回你苍岚山去,少给我祸害人间!” “夜深露重,屋檐更难以安眠,大统领小心闪着腰。”秦长歌神色不变,只是嘴角那抹弧度莫测了些。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屋檐上滚下,滚了好一段路才停下,撑着起来扶着自己的腰,“哎哟……靠!秦长歌我和你有仇啊,又暗算我!不就看不惯你勾引我兄弟当初找了你一两回麻烦吗?用得着那么记仇吗?!” 说着,裴勇元就又是差点一个趔趄,他扶着树,磨着牙,正想对这把自己往树上撞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却突然看见秦长歌嘴角笑意似乎又大了两分,想到沧澜门那些古怪阵法、奇门异术,心下惊了几分。 沧澜门弟子不学武到罢,一旦开始练武——鬼知道沧澜门那变态宗门能出什么样的弟子。 身在北齐的丁师复是沧澜内门弟子……三十七战无败绩,震得邻国噤若寒蝉。 裴勇元自认他如今的武功在整个西楚算是翘楚了,但对上秦长歌——她若是使点小花招,他还真不一定打得赢。 裴勇元只能转移话题说道:“喂,你这次真的把成安都给糊弄过去了,不对啊……他最是心疼你,绝对不可能杀你的……难道……”裴勇元眸中光亮一闪,“他有意放你走?” 秦长歌微微一笑,也不否认,“反正是……可以回去了。” 裴勇元却不依不饶,“你有没有心啊,偷了玉玺成安不说什么我还可以理解,毕竟他从来不稀罕这个皇位。但是你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算什么事啊,你说一声,难道以他的性子不会放你走吗?” 秦长歌对他莫测地笑笑,似乎是悲悯他的头脑般说道:“我看不惯沈妃很久了……” “那关这什么事……等等!”裴勇元突然醒悟过来,不甘心地大吼,“你这个没心没肺没肠没肝良心都被狗吃了的女人,不带你这么狠心的玩人的!” 秦长歌却是已经走出这仅次于皇后的宫殿,听到裴勇元这么一吼,脚步微顿侧头说道:“长歌自认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玉玺只是暂且借用,日后奉还必有重谢。另外我的身份,还请大统领不要告知西楚圣上。” 然后快步身影隐没在浓浓夜色之中。 身后裴勇元收起脸上轻率表情,瞬间沉凝下来,立在黑夜之中的身影犹如高山不可轻易撼动,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叹道:“成安啊……你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喜欢的,却是苍岚山沧澜门那变态地方出的徒弟。还真是命苦啊……这一代沧澜门也是怪,九国却收了十个弟子,是何用意。我记得上一代,可是三国三弟子的。” …… 此时顾成安端坐在承德殿里,面露冰霜,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自己的心腹,沉吟道:“三天内将沈家所有疏漏把柄都给朕搜集到,然后送给大理寺少卿,让他看着办!” “是!” “另外,沈莲容将尸体运到哪儿去了?”仿佛早就知道沈莲容不会老老实实将尸体拉到乱葬岗一般,顾成安又问道。 “禀圣上,沈妃已经打算将尸体送出宫送到佳盛医馆。” 听到这话,顾成安的面色又寒了几分,“去,将医馆一并毁了。” “是!”那语气里面的寒意让跪地的侍卫不由得感到一阵凉意,连忙应道。 …… 秦长歌身手敏捷地登上城门,没有惊动守门侍卫,然后一跃而下。修长的身影直冲向前一闪而过,速度之快让那些偶尔巡逻的侍卫看到了也以为是自己眼花。 奔出西楚都城,她一路东向来到郊野。一声响亮的口哨自嘴中呼啸而出,随后便看见一匹血红色的骏马自地平线上遥遥奔来。 秦长歌飞身上马,扭转马头,继续东向。 她右手轻轻抚至鬓上,将那张覆了一天的宫女皮撕开,底下是一张飞眉入鬓的男子面容,然后就在马上,披上准备好的男子衣衫。。整个西楚,除了顾成安,无人见过她真容。 马匹速度飞快,郊野上隐约看到女子策马飞奔的身影。满头青丝被风拉成直线在空中飞扬。 那满空星色伴一轮明月笼罩大地,此时此刻也成为她那洒脱身影的衬托。 秦长歌目光炯炯,凝视前方,心中却道:“未曾想到裴勇元,而不是顾成安才是西楚最不好对付。顾成安对我的身份只查到北齐,裴勇元却在最近知晓我来自沧澜。看来门中的一些资料也是时候换新的了。” 马匹飞奔,丝毫不停顿,直奔东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渐亮现一抹鱼肚白。 秦长歌勒马,停身。回首看去,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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