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交汇了。 段缱一愣,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霍景安就转过了头,继续策马前行,仿佛刚才的那一瞥只是一个无意间的转眸,并无他意。 如此转瞬即逝的瞥眼,周围人都毫无所觉,赞叹依旧,只有段缱怔怔坐在席上,望着霍景安离场的背影突突心跳,直到彻底不见他的身影,她才猛然回神,低下头拿过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下方响起赵瀚带着几分讥讽的夸赞,但她无心去听,锣鼓又起,拉开了新一轮的比试,她也无心观看,就像被一粒石子击中了水面,打破了原本的平静,段缱咬唇坐在席上,握紧了手里的茶杯,心境难平。 “……缱儿,缱儿?” 直到几声呼唤钻入她的耳里,她才一个激灵醒过神,偏头看向赵静,露出一个笑容:“娘,怎么了?” “还问我。”赵静一笑,眼里透出几分关切,“怎么出神这么久,娘喊你几声你都不应?这比试就这么无趣,让你打不起精神来?” 段缱出神的原因自然不是这个,但她也不可能实话实说,想了想,她放下茶杯,乖巧笑道:“娘,您也知道,女儿素来就是不喜欢看这些的。” “你啊,真是被我们惯坏了。”赵静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抬头看了看天,道,“也罢,这大热天的,你就先回去吧,免得看得不尽兴,又中了暑热。” 这话正中了段缱的心思,她忙笑着应了:“那女儿就多谢娘的关心了。” 赵静含笑点头:“去吧,好生歇息,别累着了。” 段缱就带着采蘩采薇离了席,行至拐角处时,场下锣鼓又起,黄门唱喏,听见“晋南王世子”这几个字,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郡主?”采蘩小声道。 她就收回了目光,低声道:“走吧。” …… 众人所居的殿苑距离重霄楼并不远,不过多时,主仆三人就走上了通往宫苑的长廊。 廊外庇荫连绵,遮挡住了大半日光,又有山风习习,比重霄楼上要凉爽许多,段缱放慢脚步,在廊下缓步而行,一边走,一边平复心情。 采薇落后半步跟在她的身边,见她神色平静,便大着胆子问道:“郡主,大公子和宜华县主那边……如何了?” 对于这两个贴身侍女,段缱基本上都不会瞒着事情,包括这一次的牵桥搭线之举,也是多亏了她们才能顺利完成,采薇性子活络,心里藏不住话,开口询问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因此也没有任何责怪之情,笑着道:“怎么,当红娘当上瘾了,还想再当一回?” 采薇霎时红了脸,不依地小声叫嚷:“郡主!” “好了。”她笑着安抚,“这事还得看阿兄的福分,要是他……” 话至一半,她就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眉心微蹙。 她又一次想起了霍景安说的话。 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遇袭一事真的和淮阳郡王有关?那赵萱…… 她的忽然沉默让两个侍女都有些没底,采蘩瞪了采薇一眼,就笑着说起了别的事,把话岔开:“郡主,奴婢听这行宫里的总管说,今年新种植了一批青桐树,开辟了一处梧桐台,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不仅景色怡人,待着也很凉爽,郡主可要过去看看?” 段缱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是吗,倒是难得,那就过去看看吧。” “是,郡主且随奴婢来。” 梧桐台果真是个避暑赏景的佳地,葱郁青翠的桐树绕着亭台连绵种植了一坡,树荫避天,洒下斑驳光点,附近小溪回旋,潺潺流水之声不绝于耳,段缱只望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景致,去了不少的浮躁之气。 不必为霍景安说的那些话自寻烦恼,她在心中道,是真是假,问过母亲就知道了,就算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也没什么,亡羊补牢尚且为时未晚,更何况现在也没出什么大事。 至于霍景安刚才的那惊鸿一瞥,她心头忽然纷乱的情绪,则是被她刻意忽略了,压在心底,不再去想。 段缱在亭子里坐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了梧桐台,继续前往行宫后院,不过却没有回到自己的蓬莱苑,而是去了赵静所居的宁安殿,借了后边的小厨房,煮起了冰糖雪梨。 自打到了行宫,赵静的咳喘就好了许多,但每日的药石汤膳还是不能少,包括这份冰糖雪梨。平日里赵静都是让下人熬制,今日段缱得了空,就亲自煮了一碗,考虑到弓射大比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她就命人用文火慢慢煎着,等雪梨的清香伴随着冰糖的甜味飘散开来时,赵静也回了殿里,时辰把握得正好。 对于她这番举动,赵静又是心怀甚慰,又是心疼:“你这丫头,都说了这些事情不必你亲自动手,后厨是什么地方,烟熏火燎的,又是大热天,要是一不小心热着了可如何是好?” 段缱就笑了:“娘可高看女儿了,女儿只是切了梨子,和着冰糖往水里一放而已,其余的事都是让宫人去做的,那么热燥的地方,女儿怎么可能待得住呢。” “你呀。”赵静就摇头笑了,接过她递过来的瓷盅,却没揭盖,而是道,“缱儿,你有心事?” 段缱一愣,面上笑容加大了几分:“没有啊。” “还想搪塞。”赵静嗔怪,“你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少了一分笑意,娘都能看得清楚,更别说刚才了,一直闷闷不乐的,沉思不定,怎么了,不过离了一趟席,回来之后如何就大变了心情?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段缱就有些犹豫起来,想着要不要询问山路遇袭一事。 最终,她还是决定问一问赵静,要不然这事老压在心底,她总会时不时就想起来,也不是个办法。 “娘,”她抬头道,“月前女儿在青庐山遭匪徒埋伏,娘可有眉目了,知道是谁想要置女儿于死地吗?” 赵静面色一沉。 倒不是因为段缱这番话,而是此话所表的遇袭一事。 那些匪徒表面上是要对女儿不利,实际上却是冲着她这个当娘的来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相信女儿也一样清楚。 她曾经说过,会彻查此事给女儿一个交代,如今已经过去了月余,能查清楚的她都查清楚了,之所以迟迟不提,还是不想让女儿为此烦心。 她是不想让段缱蹚这些浑水的,可没想到段缱却自己提出来了。 权衡半晌,赵静决定把话说开,女儿的秉性她很清楚,是个沉得住气的,也很聪明,告诉她真相既能给她一个警醒,又能让她小心防范一些人,总是好的,更遑论女儿还为此受了惊吓,甚至差点丢了性命,光是凭这一点,她也不能瞒着。 想到这,她微微一笑,对段缱道:“是娘不好,这些天只顾着忙其它事情,都忘了和你说这件事。”她伸手理了理段缱的鬓发,温和道,“缱儿,你素来便是个聪明的,有些事,娘不说,你也能猜到,是不是?” 段缱道:“娘,那些匪徒并不是寻常匪徒,是不是?” 赵静点点头。 段缱并不惊讶,这些事她早就料到了,她更关心的还是下面这个问题:“那娘查清楚了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吗?” 赵静道:“来,坐到娘身边来,娘跟你细细讲明……” 从赵静的话中,段缱逐渐了解了事情的大概:那日在青庐山上袭击她的匪徒当真与淮阳郡王有关,霍景安带给赵静的活口里有三个服毒死了,还剩下一个,虽然没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但还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追查到了淮阳郡王的身上。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不能就此确定淮阳郡王就是主谋,但这也足够让段缱心惊的了,不仅是因为霍景安说中了事实,还因为赵萱。 在听完了赵静的讲述后,她的面色就有些不好了,咬着唇道:“娘,女儿今日鲁莽,做了一件错事……”和盘托出了给段逸和赵萱牵桥搭线一事。 赵静听罢,微微皱眉:“竟有此事?” 段缱点点头:“娘,这件事你怎么看?” 赵静沉吟片刻,道:“赵巍是个两头三面之人,他说的话只能信三分,至于赵萱……她掀不起什么波澜,你不必顾虑太多,照常相处就可,但也要有分寸,不可太过交心。”说到这里,她忽然一笑,“要是她能让你阿兄早点开窍,便是有心接近,娘也谢她一谢。” 最后一句话逗笑了段缱:“阿兄的确太不解风情了一点,娘,你可要加把劲,早日给阿兄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妻子,让他带着猫猫狗狗去逗未来嫂子,别再来祸害女儿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赵静就想起了段逸的鹦哥啄破段缱指腹一事,当即一阵气恼:“说起这个娘就来气,逸儿他也太没个轻重了,竟拿那等牲畜来给你逗乐,幸好咬得不深,要是留了疤痕,看娘怎么教训他。”顿了顿,又道,“你便是为了这个闷闷不乐的?可还有其它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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