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园既有天下第一园林之称,自是美景繁多,众女簇拥在赵娴前后,边走边说笑着赏景,倒也热闹松快,只是正值夏日,走得久了,难免会觉热燥,恰闻赵娴说不远处有一汪山泉,水清风和,可作乘凉之处,不如去那稍事歇息,便都应了,一行人往山泉处走去。 山泉位于西北一角,从约莫一丈高的山石上淙淙流入山涧,不时溅起点点水滴,人立于山涧两旁,就能感受到拂面而过的凉意,又有嶙峋怪石、苍松翠柏可供观赏,众女立在水边,摇扇笑语,好不欢快。 因着陪赵静游览过雅园一次的缘故,段缱有了经验,知道园中景致美则美矣,但一番路走下来少不得会有累热,此次应邀特意穿了一身轻便的对襟半臂襦裙,一路上都不觉有多么热,反倒立在泉边时被人簇拥,颇有不便。 她微感不适,又见旁边的怀昌郡主赵嫣直摇团扇,鬓发渗汗,显然热得不轻,就往一侧挪了挪,想给赵嫣腾出点位子来。 就在她往边上迈出一步的时候,一个东西忽然擦过她的腰间,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闷响,有人失足跌入了山泉之中,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大半裙摆。 周围人都骚动起来,段缱也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赵娴更是紧张地上前呼喊:“青萝!你没事吧?” 原来这落水之人正是赵娴的贴身宫女青萝。 这个突如其来的落水吓了众人一跳,好在水位只有咫尺之深,那青萝跌入水中,虽然湿了全身衣裳,但也可以自己撑着站起,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面色惊惶,显然吓得不轻。 赵娴急忙命别的宫女下水搀扶她上岸,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问着情况,正乱糟糟间,段缱一侧的胳膊忽然被人紧紧抓住,转头一看,就见采蘩紧抿着嘴看向她,低低道:“郡主!” 她一愣,心头快速闪过一个猜测,看了眼正被宫女搀扶着一步步上岸的青萝,眉尖微蹙。 赵娴似是极为亲厚这个宫女,等她在旁人的搀扶下上岸后就急急道:“方才本宫就说了,这里山石滑腻,脚跟不易站稳,很容易跌入落水,让你们务必小心,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粗心大意。红梅,还不快扶她去换一身衣裳。” 说完了这些,她又转身看向段缱等人,皱眉不已:“这……这丫头也真是的,自己落水还连累到了你们,真是该死。表妹,你要不要紧?” 刚才青萝落水时溅起的水花波及了不少人,但多数人都只沾到了零星一点水渍,只有离她站得最近的段缱与赵嫣被溅湿了裙摆。赵嫣尚好,裙色赭红,水渍看不出有多深,段缱就要明显多了,她今日穿了淡紫色的下裳,又是绢丝,裙摆一沾水珠,当即湿了大半。 湿了裙摆,她自然不好再游览园林,不过她本来也没有多少兴致,面对赵娴的殷切询问,就笑着摇了摇头:“多谢表姐关心,只是沾了些水而已,不妨事,表妹回去换一身衣服就是。” 赵娴为难地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表妹,是表姐教导下人不力,给表妹添了麻烦,表姐在这里向你赔罪,还望表妹不要介怀。” 段缱笑笑:“表姐言重了。”又看向赵嫣,询问她是否要同自己一道回去。 赵嫣是秦西王之女,生长于西南之地,性情豪爽鲁直,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拎起裙摆看了几眼,就大咧咧道:“我瞧着还好,今日天热,这些水渍不过一时半会就能干了,要是为了这个来回换衣,反倒不便,我就不换了吧,去亭子里坐坐就好。” 她也的确没有段缱溅到的水花多,青萝落水时段缱正往旁边避让,看不清状况,倒是她眼疾脚快,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因此只有裙角沾了水渍,不比段缱湿了大半裙摆。 段缱与她本来也不甚熟悉,不过是客气地问她一声,见她拒绝,也没再说些什么,笑着点了点头,又与赵娴示意了一下,就带着采蘩采薇离开了。 采蘩紧紧跟随段缱身边,等上了另一侧的回廊,到了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她就低声道:“郡主,那青萝不是无意落水的,奴婢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她是想推郡主下水,但因为郡主忽然的避让,这才失了力道跌足落水。” 采薇之前因为人多的缘故退到了后面,不清楚情况,还以为自家郡主只是倒霉,被那宫女连累,一听采蘩这话,立时惊恼不已:“竟是如此?我说呢,怎么不过一个宫女落水,她就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还当她爱护下人,原来是怕露了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段缱神色不变,早在采蘩面带异色地挽住她的胳膊时,她就有了这个猜测,如今不过只是证实了而已。那宫女的举动虽然大胆了些,但细想一想,赵娴早就对她心怀不满,又从宫女口中得知自己与霍景安“相谈甚欢”,妒火驱使之下做出这等事来也不是奇怪,倒是她之前在亭子里说的那番话,需要她好好思量。 思索间,她见采薇愤愤不平,就温声安抚了两句,惹来采薇一阵不解。 “郡主,那个宫女定是受永嘉长公主指使,不然她怎么敢出手推你?要不是郡主运气好,落水的可就是郡主了,郡主怎么还这般平和?” 采蘩也道:“是啊,奴婢就说这长公主不安好心,她定是——”她本想说“定是从青萝口中得知了重霄楼一事”,但考虑到采薇不知那日之事,就换了个说法,“她身为公主,却不比郡主在宫中有势,在殿下跟前得宠,早就对郡主心存不满了,她今日没有得手,肯定还会第二次对郡主出手,郡主可要千万当心。” 采薇道:“还有刚才,她在水榭里拉着郡主说了半天话,也一定是有诡计。郡主,要不要把这事告诉殿下?” 段缱皱眉:“不可,母亲忙于朝政,日理万机,如何能用这些小事去麻烦她?你们记着,此事不对能外透露半分,尤其是对母亲,要是谁说漏了嘴,休怪我不念旧情。我知道你们是替我不平,但我这不是没有落水么?那个宫女也已经自讨苦吃,说明你们郡主我是有老天庇佑的,就算有小人作祟,也不能得逞。” 采蘩道:“可永嘉长公主未必会善罢甘休……” “我自有分寸,你们不必担心。”她道,“好了,这件事就说到这里,隔墙有耳,在外面时,这种事不要多提。” 二女都是一凛,应了声是,不再谈论此事,陪着她往园林外走去。 雅园依山而建,西连深林,东接殿苑,段缱出了拱门就往东侧走去,只是还没完全转过身,西边林子口的灌木丛里就忽然滚出了一个东西,吓了主仆三人一跳。 采薇道:“呀,郡主,是只兔子!” 段缱也看清了那是一只野兔,被一支羽箭贯穿倒在地上,想来是遭人追猎,没有逃脱,一命呜呼了。 下一刻,就有一名护卫骑马而出,下马将那野兔拎起,转身走进林中。 段缱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主子”二字,就明白这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在林中行猎,不欲多惹是非,加快脚步往东边走去,只是才走了一段路,身后就传来了一阵马蹄之声。 一人策马赶上,从她身后绕出,挡住了去路。 霍景安高踞着骏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他背弓持箭,身着窄袖劲衣,脚踏锦缎靿靴,长发高束,双目如潭,端的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方才听闻有人惊呼郡主,下臣就想着或许是相熟之人,便策马而出。”他看着段缱道,“没想到果真是郡主在此。” 段缱沉默了一瞬。 看来她今日不宜出门。 她低了头,敛衽行礼:“见过世子。” 霍景安微微一笑:“相逢即是缘,既然……” 他的话忽然顿住,目光在段缱湿润的裙摆上停了一瞬。 “郡主这是遇上了麻烦?” 段缱面上一热,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其他人时,她并不觉得裙摆沾水有什么,可当那个人变成了霍景安时,她就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了,抿唇道:“不过是在嬉水时沾上了些许水渍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有劳世子挂心。” “原来如此。”霍景安移开了目光,“那一日弓射大比,我见郡主提前离席,还以为郡主喜欢清静,不喜吵闹之事,看来是我想错了。” 段缱一笑:“世子说笑了。”说完,她才惊觉自己这话似乎已经说过了多回,但也怪不得她,实在是此人话锋切得太偏,总是让人难以回答,只能这么笼统地客套,不过她还是加了一句,“还没有恭喜世子夺得头筹,当日世子双箭贯钱心,惊动四方,箭术之高超,实在令人佩服。” 那一日她虽然提前离席,但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了霍景安拔得头筹的消息,对此她并不惊讶,最难的双箭都被他一击得甲,其它的就更难不倒他了,摘得头筹在意料之中。 霍景安挑眉:“这都要多谢郡主当日的吉言。”他翻身下马,走近段缱两步,“不过也只是些雕虫小技而已,令尊才是箭术精湛,马术娴熟,可以一敌百,神勇非我等所及。” 段缱警惕起来,与其说霍景安这话是客套谦辞,倒不如说他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垫石铺路,这般夸奖她的父亲,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果然,在稍顿片刻之后,霍景安就道:“郡主身为将军爱女,想必尽得将军真传,不知郡主可否赏光,同下臣比上一回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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