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安道:“郡主喜欢赏花?” 不等段缱回答,他就低头笑了,“是了,郡主若不喜花,便不会折柳编环,驻足花丛前,下臣白问一句。” 他话中提及了两人初见与未央宫前偶遇这两件事,段缱也随之想起,不禁哂然,心中却疑惑愈深,不知霍景安怎么忽然跟她聊起了这些。 他请她过亭一叙,难不成就是为了说这些闲话?回忆往事? 正思量间,段缱就听霍景安道:“数日前,下臣曾向殿下奏请赐婚,恳请殿下将郡主许配给臣。此一事,郡主可已知晓?” 段缱不意他会提起这件事,一愣之下面颊慢慢烧起,有些心慌地垂下头,避开霍景安的凝视目光:“这……世子,你我之间不过几面之缘,尚未熟识,世子这般贸然提亲,未免有些草率——” “尚未熟识?”霍景安慢慢念了一遍,几步走到她身旁,“那好,郡主想知道什么?是下臣的生辰八字,还是生平轶事?只要郡主能想到的,问到的,下臣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段缱眨了眨眼。 随着霍景安的话,她心底慢慢溢出一种情愫,这曾经让她彷徨过,但现在,她忽然明白了那代表着什么。 虽然不可置信,可这确确实实是存在的,存在于她心底的……那一份感情。 “世子求亲之事,我已知晓。”她低垂着眸,缓缓道,“但在此之前,长乐有一疑问,还请世子解惑。” “郡主请说。” “世子为何非要娶长乐为妻?”她站起身看向霍景安,眸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是为了联姻,还是……其它的缘故?” 霍景安定定看着她,忽然一笑。 “下臣倾慕郡主已久,愿娶郡主为妻。”他上前一步,对她施了一揖,“愿一心相待,白首相许。” 刹那间,水暖风回,花开烂漫,段缱如置身春月,心中情愫四散开来。 霍景安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低凉悦耳,如同淙淙流水,流淌过山涧溪岸。 “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段缱慢慢抬起头,看向立在她跟前的霍景安,面颊渐染红晕。 “我……”她整个人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心跳如鹿撞,对上霍景安如墨的双眸,更是心头一震,后退了一步,“时辰不早了,我该回临华殿了,世子也早些回宫,我……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霍景安出声,她就飞快地行了一礼,提着衣裙转身离开了杨柳亭,娇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小坡之下。 霍景安驻足而望,若有所思。 …… 段缱回到碧玉阁时,天色刚刚下晚,采蘩迎上前来,一边伺候她洗手净面,一边道:“寄琴姑姑刚刚来过,说是殿下还要忙些事,今晚就不与郡主一道共进晚膳了,让郡主早些用膳,不必等着。” 段缱一门心思地想着刚才的事,采蘩的话只听了一耳朵,自然也没注意到她提起寄琴时的几分不自然,在采薇询问可要现在摆膳时随意应了一声,就这么用起晚膳来。 晚膳精巧别致,每一道菜都符合她的口味,可她却吃得食不知味,只用了半碗饭就罢了,命人撤了晚膳,坐在桌边想着白日的事怔怔出神。 ——下臣倾慕郡主已久,愿娶郡主为妻。 ——愿一心相待,白首相许。 霍景安说的那两句话在她耳边不时徘徊,只要一想起来,她的心跳就隐隐有加快的趋势。 段缱不傻,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喜欢上霍景安了。 她对他动心了。 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又分外顺理成章。 自柳荫初遇,她总是会或巧不巧地碰上霍景安,要是光这样也就罢了,可偏生每次都会闹出一点事情,让她想忘记也难,他又是那样一个得天独厚的人,耀目生辉,只消一眼就叫人难以忘怀,她能抵御得了一次、两次,可次数一多,她就招架不住了。 她是个普通人,亦拥有普通女子的情怀。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喜欢上霍景安也不奇怪。 那霍景安呢?也像她一样喜欢着自己么? 段缱自小备受宠爱,地位崇高,又生得貌美,从来受人瞩目,较之常人总是多一分自信,可现在,她却罕见的不自信起来。 霍景安说他倾慕自己已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了吗,这是对她的回应? 他会向母亲提亲,当真全然为了自己,没有别的目的? 段缱心神不定地想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一更,她就在侍女的服侍下更衣就寝,慢慢入睡,却在半夜时被一个噩梦惊醒,冷汗涔涔地从榻上坐起。 “郡主?”守夜的采蘩听到动静,忙在外面轻轻叫了一声。 段缱没应声,她还没能从噩梦中脱身,眼前依旧充着血色,满目鲜红得刺眼。 她刚才梦见赵静咳喘加重,缠绵病榻,四十不到的人,却似风烛残年那般,躺在榻上无力地喘息呻.吟,而后一阵剧烈地咳喘,咳出一大口的血来。 不,这不是真的,她的母亲只不过是患了一点小病,不可能变成这样! 这一定只是个梦…… 段缱环抱双膝坐在榻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颗心还是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是她第三次做这种有莫名之感的梦。 第一回,她的梦应验了;第二回,尚不知晓是否会在将来应验;这第三回,她梦到的这个梦……会不会也在将来成真? 她的母亲,会不会…… “郡主?”见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采蘩不安地又小声唤了一次。 段缱一个激灵,如梦中初醒,掀被下榻,起身走到珠帘外面。 采蘩见她出来,连忙从矮几上立起:“郡主可是要去更衣?” 段缱摇摇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三更天了。”采蘩道,一边拿斗篷给段缱披上。“郡主,怎么了?” 原来已经到了三更天,怪不得她浑身发冷。 段缱道:“取灯来,我要去菀室阁。” 采蘩一惊:“菀室阁?可现在都快三更天了,殿下应该已经就寝了。”菀室阁正是赵静就寝之处。 更深露重,寒气从脚底丝丝蔓延,段缱觉得有些冷,握紧了双手道:“没事,我就是去看看,不必惊动其他人。” 她说着就往室外走去,采蘩无法,只得取了一盏青灯跟上,随着她来到了菀室阁外。 到了阁外,却见里头灯影重重,依稀可辨室内人影,不止采蘩,段缱也是一惊,她原先只想这个时辰赵静已经睡下,她放不下心,在外面站站就行,不惊动赵静,没想到居然都这个点了,里头还亮着烛光。 外头值夜的宫女屈身欲行礼,被她打断了:“母亲怎么这时候还不睡?” 宫女轻声道:“殿下还在处理国事,尚未就寝。” 段缱一听就蹙了眉头,披着斗篷踏入阁内,刚走几步,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咳声,顿时心头一紧,快步入了里室,几乎是跪倒在赵静跟前。 “娘?你怎么了?” 赵静见到她也是一惊:“缱儿?你——”不及她询问出声,她又是低头一阵猛咳。 “娘!”段缱几乎吓白了一张脸,急急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娘,你有没有事?要不要紧?” 寄琴也很快捧着盖碗过来:“殿下,快喝口热水压压嗓子。” 赵静止了咳,接过盖碗,喝了一口热水,又压抑着咳了两三声,这一阵咳喘才算过去。段缱见她只是干咳,没有像梦里那样吐血,好歹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放心,关切地望着她道:“娘,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看一看?” “缱儿莫要担心,娘好多了。”赵静缓缓舒了口气,“都是旧疾,喊太医过来也没什么用处。倒是你,缱儿,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这了?” 段缱沉默片刻:“女儿刚刚梦见了娘亲,可醒来时却不见娘亲身影,心中空落,就跑过来看一看。”她坐在席上,握着赵静的一只手,低垂着头喃喃自语,“娘没事就好……” 赵静见她惊魂未定,心知事情必不会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又见她身披斗篷,长发散下,明显是匆忙间从榻上起来的,一时大为爱怜,当下将她搂入怀中,温言安慰:“做噩梦了?好了,娘这不是没事么?你别担心,只是咳嗽几声而已,没什么大碍。” 段缱听了,却没觉丝毫安慰,她倚靠在赵静怀里,闷闷想着,原来母亲的病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无伤大雅,原来母亲一直都病重着,只是不显于人前而已,她居然就这样相信了,相信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是个无碍的小病! 她太愚蠢! 如果不是刚才的那个梦,她还要过多久才能察觉? 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虽然不是大夫,但也知晓积劳成疾的道理,母亲的病十有八九是累出来的,她身为儿女,该为母亲分担一点才是。 “娘。”这么想着,段缱垂下眸,低声道,“娘今日问女儿的话,女儿仔细想过了,晋南王世子一表人才,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女儿喜欢他,愿意……愿意嫁给他。” 说这话时,她心里全然没有白日的羞涩心动,只剩下满腔苦涩,不知能与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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