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热得让人烦躁的上午,树叶耸拉着,干渴到无声。 白小千被“叮叮咣咣”的声音吵醒时,墙上钟表指向九点。 也不知道具体是楼上谁家,连续五天了,雷打不动,这个装修队的敬业程度堪称典范,如果手里有一部锦旗,白小千真想给他们送去。 趿拉拖鞋走到客厅,正赶巧她爸妈从外面回来,今天周末,白志禹单位休息,陪老婆逛菜场是他每周日的必修课。 只是这次拎回来的袋子多过以往。 白小千倚着墙边,蔫蔫地问:“妈,家里有人要来吗?” “正想跟你说呢。” 白妈把食品袋往厨房拎,“你还记不记得小优啊?就隔壁单元小姨家的儿子。” 小优,亲朋好友邻里邻居对他的爱称,因为什么都很优秀。 他大名叫“陈清”,听着特别像“澄清。” 这人白小千当然知道,她和他从小玩到大,可以算得上青梅竹马,只是自从三年前他走了以后就再没回来过,也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白小千清楚地记得那年她才上初三,而记不清的是陈清具体哪天离开的,因为毫无征兆。 只隔一道墙的房间安静了三年,曾经的朝夕相伴随着春夏秋冬消逝,不管多要好,也只能是贴着“从前”的标签,再见便是未知。 “小优回来有段时间了,要不是早上我和你爸在小区里碰见都不知道,中午他过来吃饭,你也收拾收拾,别整天在你那猪窝待着,都快长毛了。” 白小千嘴上嘟囔着除了自己谁也听不清的话,不情愿地走进洗手间。 身后那两人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聊。 “陈清这孩子越长越精神了,小脸跟他妈一模一样。” “个子比他爸当年还高。” “唉......等会儿孩子来了你可别提他爸啊,都过去了,也别让小千说漏嘴。” “嗯,肯定不能说。” 洗漱的时候白小千回忆起很多从前和陈清一起玩的事儿,因为父母相识的缘故,所以两家走得很近,后来还在一个小区买了房子,虽然是两个单元,但是只隔一道墙,算是变相当邻居了。 只不过后来他家发生好多事,性格大变,很少主动靠近谁,就唯独和白小千最好。 洗完脸走回房间,望着对面那道墙,白小千忽然想起什么,走到床头,挪开书桌后如愿看到一个印痕。 那是以前她和陈清互相玩闹时拿笔帽敲出来的,也是他俩确认彼此是否在家的暗号,玩法单一,但都乐此不疲。 吹干头发,白小千进了厨房,刚要伸手帮忙就被她妈拦下了。 “不是告诉你没事儿别往厨房钻吗?做题去!开学都高三了。” 在明川市,白小千家里的条件算是优渥,她爸在市人大/常/委会上班,白妈曾是公立幼儿园园长,两年前辞职,开了一家小旅馆,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平时基本交给别人打理,她每天过去收个帐,日子过得也算清闲。 所以白小千的成长环境等同于温室,父母对她疼爱有加,除了学习,很少让她做什么。 “妈,小优哥几点过来?” “得一会儿呢。” 白妈一样一样清点食物,却发现少买了蚝油。 厨房门拉开,她冲客厅喊:“老白,你下楼买瓶蚝油回来,一会儿炒青菜用。” 白志禹应声放下手中的电视遥控器,刚要起身就被白小千拦下,“爸,我去吧,正好溜达溜达。” 说完,白小千拿过鞋柜上的钥匙就下了楼。 ...... 这个天儿,没有空调的“疼爱”简直是酷刑,白小千手搭凉棚遮挡太阳光,低头一心走路。 然后没走两步就撞到了一个人,鞋尖磕碰,额头贴胸口。 “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连道歉,再抬头时看见一个个子超高的男生站在对面,短暂的蹙眉过后便笑了,如清风明月一般。 头发有点长,染了奶奶灰,带着微微的卷,胡茬也很明显。 起初还隐约感觉陌生,相视几秒后白小千才恍然,她撞到的人原来是陈清。 模样没变多少,只是棱角更加分明,瘦了,也长高了。 “好久不见,白小千。” “小......小优哥。” 经过男生特有的变声期,陈清的嗓音不再稚嫩,质感增加,有种磨人心神的好听。 “你去哪?” 两人异口同声。 尴尬笑过,白小千指向小区门口,说:买东西。” 陈清回头看一眼,点了下头,“一起吧,正好我也有东西要买。” “啊,好。” 就这样不期而遇后两人并排从院里走到院外,沉默贯穿整条水泥路,准确的是没找到聊天的切入口。 说实话,从整体来看陈清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带白小千到处乱跑,看谁不顺眼还会叨咕一句的大男孩了,他变得成熟,安静,沉稳。 也少言寡语。 食杂店里,白小千熟门熟路地走到货架前拿了要买的东西,透过货架空隙,她看到陈清站在水果区,双手叉腰挑得仔细,额前长发盖住半张脸,只留一侧瘦削的下巴。 如果白小千没猜错的话,水果应该是“拜访礼。” 结账的时候陈清连她那一份也结了,白小千不肯,坚持要给钱,却还是没拗过陈清。 “小优哥,这几年你去哪了?”,走出食杂店,白小千问他。 “南京。” “那你这次回来呆多久啊?” 陈清嘴角弯笑,说:“顺利的话,一年吧。” 他有酒窝,不太明显,只有笑得特开心的时候才能看见。 为什么是一年呢?他要做什么? 要是按照以前的关系白小千肯定直接问了,现在却不行,毕竟他们之间已经没那么熟络。 ...... 走回家,陈清果不其然跟着上了楼,他像所有合格的客人一样礼貌敲门,白小千在身后拿手指戳戳他腰眼,说:“我有钥匙。” 陈清后退一步,把地方腾出来。 开锁进屋,他下意识回手拉门,差点怼到白小千的眼珠子。 “不好意思。”,他小声一句带过,但足以安慰人。 白志禹两口子赶忙迎过来,对陈清亲切的样子不禁让人怀疑白小千是不是亲生的...... “小优,快进来!小千,你愣着干啥,拿拖鞋啊。” 如果白小千没记错的话,家里至今还有一双拖鞋是陈清的,他以前总来,所以白妈特地给他买了一双,就算他不在也没人收起来,一直放在鞋柜里。 只是看到陈清穿上那一刻白小千憋不住了,鞋......好像小了一截。 也对,个子长自然脚也长。 她抿嘴,差点笑出声。 陈清礼貌招呼,手里的水果放到地上,踩着拖鞋往屋里走。 白小千看着爹妈把陈清拥着坐到沙发上,一左一右,嘘寒问暖,她走进洗手间,门关严,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久别重逢”对一个十八岁的女生来说是陌生的,那种心里刺痒的感觉说不好是兴奋还是欣喜,又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 洗了半天手,连洗手液都没用,就是机械地冲水,胡乱擦干后白小千从洗手间出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厨房不让去,客厅是两个男人的场,她还是憋着吧。 翻出课本扫了两眼,白小千一目十行,化学式在脑袋里分解,却怎么都生成不了反应。 “咚咚!” 她猛地转头,心中一惊,手中笔掉在了地上,“进吧,门没锁。” 陈清开门直奔书桌旁,他拿起化学书,翻了两页,看得还挺认真。 白小千不禁想,要不是家里出现变故,恐怕陈清现在都快大学毕业了,可现实是他连高三都没读完。 化学书放下,陈清问:“哪天开学?” 白小千瞄了一眼桌上的日历,有一个日期被画上鲜红的圆圈。 “后天。” 高三疯狂备考前最后的“享乐期”,白小千依然每天三节补习课,而且闹钟一响她就必须用信念让自己清醒:“学习使我快乐。” 无比快乐。 “期末考几名?” 白小千本能对陈清瞪眼,类似这样的问题在暑假里她已经被问了无数次了。 二十二名,相当吉利的数字。 她弯腰捡笔,不吭声。 陈清向前迈了一步,“问你话呢?” “你怎么跟楼下保安一样啊?” 白小千这么想着竟然说出口,说完眼带歉意地看向陈清,他一手插兜,坦然道:“我比他帅。” 这话不假,以陈清现在的颜值在明川一中无人能敌,放眼整个明川可能也找不出几个。 “你......”,陈清靠近一点儿,上下打量,“胖了。” 白小千一愣,她一米六二,九十斤,腰细腿直,真的算不上胖,可有时候外人的直观感受还是可信的,她开始心虚,脸红。 陈清瞬速捕捉,转身给她空间缓解。 眼神落在书架上,从头到尾,然后停在某一点,他伸手拿下,上面落了些许灰尘,手指抚过,一切清晰开来。 那是一张老式唱片专辑,来自朴树的《生如夏花》。 白小千的思绪跟着飘回五年前,她过生日的时候收到这个礼物,当时很开心。 尽管十二岁的她还不太能听懂“时光真疯狂,我一路执迷与匆忙......”这句话的含义。 “没想到你还留着。” 陈清笑笑,将专辑轻放在白小千头顶,她朝上看,脑袋也跟着后仰,专辑顺势滑下,陈清眼疾手快,俯身接住了。 发丝磨蹭,带过一阵细微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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