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张懋眼里,闪烁着泪光。
他不能不信,上头,是太子殿下亲书,太子狗爬一般的字,他记忆深刻。
二十年哪,等了二十年……
“公爷。”众将见状,早已面如土色,纷纷拜倒:“公爷节哀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
张懋抬眸:“没柴了。”
“什么?”众人看着悲痛的张懋。
张懋深吸一口气:“宁王……已死。叛乱……平定了。”
众将一听,先是一喜。
这些骁骑营的丘八,在京里好好的,谁愿意去打仗哪,打仗好可怕,待在京里多安全。
这叛乱平定了,这敢情好哪,只是,怎么平定的呢?
众人又看向张懋,却见张懋眼里,夺眶泪水流出来。
这是一种幻灭的情绪啊,一切成空。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公爷,不要说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都他娘的说了。”张懋厉声道:“叛乱平定了,你们……可以回家了,要过年了,回去陪着婆娘,和孩子们,一道好好的乐一乐。”
“公爷就不要说笑了,若是叛乱平定,公爷何至如此,定是出了大事,还请公爷如实相告。”众人不肯信,叛乱平定了,普天同庆了,对啊,正好回家过年呢,公爷您哭什么。
张懋却是沉默了很久。
似乎是在酝酿着情绪。
他这张老脸,踟蹰了老半天,方才嘴一咧,终于露出了笑容:“哈哈,哈哈!”
众人依旧古怪的看着张懋。
不太对劲。
张懋含泪,又大笑几声:“这是……喜极而泣啊,好了,传令下去,大军就此驻扎,尔等在此,候命,明日,不必向南开拔,叫几个人,连夜随老夫北上,老夫……要去中军,面见陛下。”
他站了起来。
努力的克制着内心那疼的感觉。
自己理应高兴的。
人生多美好啊,自己世袭了爵位,一辈子无灾无病,这是多少人,都向往的日子啊。
自己还会祭祀,陪着列祖列宗们,和他们心灵沟通,列祖列宗们在天上,每日都看着我老张,这……有什么不好。
真是完美的人生啊。
他心里这般想着,心里心底深处,还有刺痛的感觉。
众军将听罢,这才狂喜起来。
张懋毫不犹豫,立即带着几个亲兵,连夜飞马急行。
………………
中军。
大帐里,冉冉的亮着灯火。
可是陛下,已经就寝了。
快过年了,寒冬腊月,天很冷。
可萧敬却没有去睡,他得在此值夜,陛下最近情绪很糟糕,夜里不能没有人,而其他的宦官,萧敬也不放心,现在的宦官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喽,一个个毛手毛脚的,就晓得偷偷的躲起来玩叶子牌,或是背后说人是非,个个好吃懒做。
萧敬披着一件大髦,头顶着钦赐的梁冠,大髦之下,则是一件圆领的大红飞鱼服,这里头,还有一层袄子和毛衣,可即便如此,大帐之外雪絮纷飞,萧敬依旧冻得哆嗦,口里呵着白气儿,双手拢在袖里,蜷着身,又害怕自己脚趾冻着,便来回的在账外踱步。
欧阳志就在不远的的小帐里,他去休憩了片刻,到了后半夜,便披着大髦来,如猪肘子一般的手,掩在大袖底下,欧阳志上前,道:“萧公公,你去歇了吧,学生在此,守一阵。”
萧敬困的不行,身子弓着如虾米一般,看了欧阳志一眼:“罢了,也就这两个时辰了,欧阳侍讲手受了伤,还是多睡一会才好,咱已习惯了,想当初,陛下经常熬夜批阅奏疏,都是咱伺候的。”
欧阳志道:“明日还要行军赶路,我已睡过一阵了。”
萧敬沉默了。
虽然皇帝和内阁诸公们都对欧阳志赞不绝口。又虽然这欧阳志乃是方继藩的门生。
说实话,萧敬对方继藩挺不待见的,这厮动不动就侮辱自己啊。
可是……看着老实憨厚的欧阳志,萧敬却是吁了口气。
其实……无论任何人,哪怕卑鄙无耻,其实也是愿意和老实憨厚的人打交道的,这人……太实在,实的过了头,虽觉得有些傻,却也令人敬佩。
萧敬不禁感慨:“方继藩人不怎么样,可收的门生……”
摇摇头:“有劳你了,记着啊,陛下若是说了梦话,你别进去,小心惊醒他,陛下夜里睡不踏实的,尤其是这几日。还有,大帐里有暖盆子,这炭火,大抵再烧一个时辰,便要熄了,过半个时辰,你猫着身子进去换一换。若是陛下起了夜,会咳两声,这说明陛下全醒了,这隔壁的小帐里,一直温着一副茶,你端过去,不必试凉热,那茶一直微微温着的,正合适。”
欧阳志颔首:“我记下了。”
萧敬又道:“倘若陛下半夜里大叫小畜生,你别管,陛下自个儿跟自个儿怄气呢,你径直进去,反而让陛下心里不舒服,他得自个儿清静下来。”
“是。”欧阳志又点头。
萧敬交代完了,总觉得还有一些不放心,却又不知还该交代什么,索性苦笑,正待要走,黑暗之中,却有人疾步而来:“陛下睡了吗?英国公张懋,有要事求见。”
英国公……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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