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程自远漫步吴村,望见高耸的金顶和硕大的圆弧形塔身,十分兴奋,立刻意识到那就是照片上见过的吴村祠堂。他拉着杨晖的手奔了过去。
圆弧形塔身下面是深褐色的屋瓦,有点像中国明清古建了,晨光下,倾斜的瓦片如一道道金色波浪,从圆弧塔身流淌而下,在末端似乎遇到无形的阻碍,朝天上翻卷起硕大的浪花,这便是高高翘起的屋檐了,整个屋顶于是有了一种流动感、飞升感,像随时会展开高翘的翅膀,顺着金顶的指引,拔地而去似的。
接着是林立的白柱子,直竖在屋檐下,晨光隐约勾出柱身的纹饰;然后是回廊、砖墙、门窗、石砌平台,次第呈现在如水的阳光里。一座兼具东南亚和古典中国风格的宅子,看形制十分壮观华丽。
宅子外面围了一堵低矮砖墙,但是显然因年岁久远,墙体塌落大半,有的地方只剩墙基。
矮墙里是个院子,很大,中间一条青石甬道直通宅子高大的正门,甬道两边砌着对称的石人、石马、石柱,都有成人那么高,各两对,——一对石人是高帽宽袍执笏的古代文官,一对是金盔金甲怒目而视的武将,看面孔完全是汉人模样;石马有的辔鞍齐全威武而立,有的解鞍而卧轻松自在。这场景程自远看过的照片没有清晰显示,现在到了实景地,不觉惊诧——妈呀,如此布局,只有古代皇帝和达官的陵墓才有!
石柱上似乎刻了字迹,细看,却是不认得的各种符号,和苔藓、磨蚀的痕迹混在一起,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令人顿觉神秘;石柱上顶了个石盘,看上去就像一朵朵莲花朝天盛开。
尽头,宅子正门,一块木匾高悬,上面的繁体汉字依稀可辨:吴家祠堂。
院子空寂,一种无言的肃穆感笼罩其中。
踏上甬道,渐渐听到咿咿呀呀的说话声,辨方向,声音是从祠堂里飘出的。程自远感到奇怪,一步步向着高门厚墙的祠堂挪去。
踏进祠堂,光线陡暗,一股霉味隐隐袭来。程自远稳稳神,看清门里是个过厅,隔一道天井,阔大的厅堂上,三面墙壁挂满了画像。没错,这也是照片里有的,应该是吴村祖先画像了。
借着天井漫来的光线,大致可以辨出这些蒙灰发黄、影像模糊的画像全是人物,有男有女,一律古装打扮,男的如同门外石人,文武官员模样,女的凤冠霞帔衣饰繁重;表情却不像照片那么分明,可能是光线的原因,也可能是角度的原因——厅堂太高,人站在地下,太矮,一张张祖先的脸便隐没在暗处的灰迹里,无法分辨,有一刻程自远甚至怀疑他们其实压根没有表情。
画像从天花板垂下,看上去犹如从天而降,微风吹过,轻轻晃动,画像上的人于是也动,活过来似的。
“鬼!”杨晖短促叫了声。
“别乱叫,”程自远说,“那是人家吴村的列祖列宗。”
画像的背面,整个厅堂的墙壁、柱子都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木雕,近看,是些祥云、灵芝、龙凤之类,以及古代文武官员图案。三面墙壁下方,各摆三张积了灰垢的长大案几,上面供着林立的牌位。
“这地方,像座坟墓,”杨晖抱怨,“我,我喘不过气。”
“祠堂就是这个样子,”程自远解释,“祭拜列祖列宗的地方嘛。”
咿咿呀呀的说话声再次响起,这回听清是小孩的声音。杨晖身子打战,一手拽紧程自远,叫:
“天,他们……又来了!”
程自远憋住呼吸,静听。声音来自厅堂左侧,那里是一道幽曲的回廊,无人,唯有小孩的咿呀声回荡其中。
“我们走吧!”杨晖乞求。
但程自远无法按捺好奇,他安慰杨晖:“不像是他们,哎,大白天,应该没事。”
一边说一边循声而去。杨晖抓住他的胳膊,在后面跟。
声音越来越响,间插女人的斥骂声、嘤嘤哭泣声。他们的心陡然狂跳,呼吸止不住急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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