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熟人

一进客栈，苏青就发现了一些熟人。　　　　显然知道这商队靠谱的，并不止她一人。大堂里，青衫纶巾的读书人足占了三分之一。　　　　而这群读书人里，不单有消失了很久的林子期，还有她避之不迭的周良，以及周良笼络的那一群考生。当初苏青想的，离开县学，就能避开这二人的修罗场，也是天真了。　　　　不管周良和林子期品性如何，这两人学识都是实打实的。　　　　只要苏青一路考下去，就避不开这两人。　　　　后头秦烟跟进来，一看也是头疼，她是最怕麻烦的人了，当即就准备手扶额头，装个晕车，回房间吃饭，也好避开两人。苏青却拉住秦烟的手腕，冲她轻微摇了摇头。　　　　秦烟先是一愣，略一沉吟，也隐约猜到几分。　　　　苏青从秦烟肩上接过一个小包袱，两人一道进入大堂。　　　　这家客栈并不在主干道旁，而是稍微往里绕一点。虽然位置偏一些，但客栈房间更宽敞，伙食更美味，环境也更清静，甚至价钱还更公道，绝对不会让他们吃亏。　　　　这是出发前，领队的马老板特意解释过的。　　　　由于是淡季，大堂里只有他们商队，以及三五个散客。　　　　现在大堂的格局是，商队的商人护卫聚一起，赶考的读书人聚一起。　　　　而读书人又分作两边，一边是周良为首的一群考生言笑晏晏，谈笑自若，另一边是林子期一人独坐。不过他虽一人独坐，却有零星几个仰慕者，在离他不远处坐着，不时激动看他一眼。　　　　当时县试考完，县试头三名的卷子就张贴出来。　　　　这也是惯例了。之前不知哪一县或府的考试，出了作弊的传言。　　　　当时学子们群情激奋，闹得很大。朝廷派人彻查，并废除了那一届的考试成绩。最被传作弊的是那届头名，几乎是万夫所指，连他的夫子都跟他划清界限。他不堪其辱，跳湖自尽。最后查出来，当年确实有考官泄题，考生作弊，但那位头名却是真才实学，无一字造假。　　　　后来就有了这一规矩。　　　　不管哪一级别的考试，只要是头三名的卷子，都会被张贴在红榜上，以示无愧于心。　　　　而林子期的卷子，确实无愧谢知县的青眼，如九天华彩，落入凡间。要知道文章这种事，很多时候是很唯心的，各花入各眼。就算再好的文章，也有人不买账。　　　　但林子期卷子一贴出来，没一个人质疑他的第一名。　　　　当时林子期还没露面，就有不少人成了他的迷弟迷妹。可惜这人性格太傲慢，大部分人一见面就被吓退了。仅剩几个坚贞不渝的，也就变成了历久弥坚的真爱粉。　　　　不过这些人是去是留，林子期都没在意就是了。　　　　苏青在两边扫了一眼，不管是周良，还是林子期，她都没选，反而到商队的商人边儿坐下。　　　　这是表明立场，两边都不沾。　　　　周良像是才看到两人的样子，很热情地招呼道：“苏姑娘，秦姑娘，来这边坐。这大堂有点冷，你们姑娘家别冻着了。这边靠着炉子，也正好你们暖暖身子。”　　　　苏青微笑道：“多谢周公子盛情，我们倒不冷。车里太闷了，这儿对着门，倒还松快点儿。”　　　　林子期喝着酒，发出一声清晰的嘲笑。　　　　原本苏青客气拒绝，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叫林子期特地一指出，顿时显得周良很没面子。　　　　周良好脾气地微笑，只当没听见。　　　　可周良身边的人都恼了，一个个怒目而视，却碍于林子期积威，有火也不敢朝林子期发，只敢对着苏青指桑骂槐，“我说周兄，你又何必邀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苏青理都没理，只对周良道：“周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狗都管不好，未免失礼了吧？”　　　　周良看起来很为难，左看看苏青，右看看刚才出头的田奇，不知怎么是好。　　　　田奇却炸了，“你竟敢骂我！”　　　　显然在田奇心里，苏青就该坐着不动，任由他讥笑讽刺，胆敢还一句嘴，那就是大逆不道。田奇一拍桌子，“怎么了，我哪说得不对？周兄这么优秀一个人，肯折节下交，邀请你一个成绩一般、家世一般的人同坐一桌，你不感恩戴德就罢了，还联合外人羞辱他，你不觉得羞愧吗？”　　　　田奇这话显然很得人心，众人纷纷点头。　　　　有人冲锋陷阵，周良只管高卧，偶尔和个稀泥，“田兄别这么说，苏姑娘并无恶意。苏姑娘你别多想，田兄只是一腔义愤。”装模作样劝了两句，却是更加火上浇油。　　　　田奇显然得了鼓舞，更加正义感爆棚，“周兄你别管，我今个还非说不可了。”　　　　说完，田奇转头看向苏青，像是在看一个冥顽不灵的熊孩子，十分语重心长，“你好歹读过几本圣贤书，怎么不知道，女子天性就该待在家，打理家务，相夫教子。科举官场，建功立业，那都是男人的事。你但凡知道点阴阳伦常，有点廉耻心，就该立刻回家，把你这身不伦不类的行头烧了，拿起针凿女红，背起女诫内训，当一个温柔顺从，相夫教子的好女人。”　　　　这话一出，屋中霎时一静。　　　　要知道，在场的女考生可不止苏青秦烟二人。　　　　甚至可以说，屋里最多的女考生就在周良那一派里，现在她们表情都十分微妙。　　　　苏青鼓了两下掌，“依我看，田公子才是真正敢想敢干的人。三言两句，就想劝退三分之一的竞争对手。我说田公子，考不考得上，咱们真刀实剑，考场上见分晓，好不好？”　　　　苏青最后扫了田奇一眼，很有涵养一笑，“这种手段，未免下作了点。”　　　　田奇顿时憋红了脸，“我，我没有……”　　　　原先考生中，还只是女的被田奇惹恼，现在剩下男的表情也微妙了。有人觉得田奇手段高妙，可惜棋差一招，只碍于颜面，不好公开支持。也有人觉得他一点不光明正大，小人行径。　　　　这回周良脸上的为难，可是货真价实的了。　　　　秦烟手搭在苏青肩上，也冷下脸。她是本朝人，说话更直至要害，“科举上，男女有视一同，这是我朝圣祖定下的规矩。田公子这话，是对圣祖有什么不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