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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完颜灏走到篝火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衫破损,算得上狼藉,而面前火焰后的男子,衣鬓齐整比自己好太多了。    “这是梅花易数。”夜隐幽将卦钱收入袖中,抬头看向完颜灏,“你醒的比我预料的早。”    完颜灏眉峰略挑,“还以为你要与我一同赴死呢。”他轻描淡写的开口,并不提当时那一刻的惊窒,在断谷前的纵身一跃,可谓九死一生,奇怪的是他当时并不害怕。    “要死也不想跟你死在一处。”他毫不客气的开口,双手闲搭在膝上。    他细看眼前男子眉眼,忽然想到一些流传在野的传言:汉室皇家的子弟无论今朝还是在前朝皆是以美姿容盛名天下。前朝他是不知道,今朝他也还没见过,不过想来再美也胜不过眼前的人。    “说说你的目的。”完颜灏双手环胸,目光静静审视他。他当时在断谷前讲那处不是谈话的地方,如今这鬼地方大约符合他心意了。    “我想同王爷谈笔交易。”他面前的火焰倏忽跳闪了一下,那双灰如尘埃的眼瞳中似有流星飞坠,闪过一抹澈亮的光芒。    “哦?”完颜灏笑了笑,焰火倒映在他眼中,他缓缓开口说道,“可我不想同你谈。”    “这样么。”他并没显出多少失望神色,随手扯过一根枯枝拨了拨火堆中的灰烬,一手微抬,做出请的姿势,“那我就不送王爷出去了,您自个儿寻路吧。”    完颜灏看了看四周,也没见一条窄径小道,他又抬头往上看,只看见满天枝叶连纵,此地应该也不是当初他们跌落的地方,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不过他们突厥人长于马背,对于适应自然环境有种天生的能力,他当然也不畏惧这片看似完全未曾开发的原始丛林。    见他转身要走,夜隐幽的声音又和风传来,“此处毒虫蛇蚁颇多,王爷可得小心了,不然届时您的千秋霸业也就真的尘归尘,土归土了。”    彷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不远处一堆草丛里传出嘶嘶嘶的声音,一条身体粗长花纹斑斓的大蛇忽的直身长立,颈部皮褶张开,猩红长舌吞吐进出,长的十分骇人,它转动着黑黝黝的脑袋,又倏的一下低伏下身,转头游进林中深处。    完颜灏也不过淡淡瞥了眼,依旧大步跨出,选了条看上去还能走的路,身影片刻便被高长密丛的草嶂给掩盖住了。    夜隐幽也不急,细细观看了四下环境,又取了袖间卦钱出来,占了几卦梅花易数。乾兑,龙战于野。卦象已经分明清楚了,但他还是觉得十分奇怪。    古兰复立只是假以时日的事情,任是他也无法改变。但是从卦象上来看,他也根本无需阻碍完颜灏,这个曾对凤朝虎视眈眈的北方皇朝,居然将面临一个强大的外患,他却一时半会也算不准是谁,只大约知道祸从西方而来。    他在焰光下静坐半晌,龙纹锡身的卦钱被他拈在指尖细细摩挲。待火焰逐渐熄灭,光芒越来越弱后,他才从容起身,随意掸了下衣摆,一脚就将面前火焰踩灭,沿着完颜灏方才离开的小道走去。    这鬼地方大约几百年都没活人下来过,地上藤蔓攀附纵横,又堆着厚厚的落叶,古樟老树长势那是非常好,盘根错节的根须互相牵连纠结,就没一块可以平稳落脚的地方。    天空都被枝叶遮蔽了,看不到星月,他亦无法根据星辰分辨东南,勉强只能查看树冠选了大约是朝南的方向,只是正南还是南偏东或者南偏西却是没法算准,错一点就是谬以千里,可能不知道走偏到哪里去了。    他估摸着走了约一个时辰,视觉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可以感觉到周围蛰伏着许多未知的生物,那些个伏在草丛里,悉悉索索穿来穿去的也不知是什么。他身上佩有避蛇驱虫的香囊,倒是不怕这些毒物,只期望别碰到夜里寻食的野兽,他身上常佩用来防身的短刃可是丢在了断谷上,他现在不啻于是赤手空拳,没有半分优势。    前面不远处,樟树枝叶长的疏阔,落下朦胧月光,底下一条浅溪横贯穿过密林,水流声在静悄夜色中分外清脆好听。    他走到溪水边,附身蹲下双手掬水扑面,溪水沁凉,顿时洗涤去满身疲惫。他卷着袖子擦脸,抬头穿过树隙看天,寻找北斗方向判断此刻位置。    半晌后,才听到他轻嗤一声,他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果然是走偏了。    “王爷,您再走下去,我就真没法带您出去了。”他从憧憧树影下走出,缓步踱到月光下,容鬓清雅,谪仙似的人。    完颜灏捡了块稍许平整点的大石头屈膝坐了,“好吧,谈谈你的交易。”    “王爷肯听了?”他并不惊讶,对他的妥协似乎早就料到。    完颜灏并不是一个孤勇不惜余地的人,在尺度拿捏上他自然有所权衡,他十分清楚自己在此时此刻不占任何上峰。    “听听罢了,成不成的再说。”他静望着他,目光淡淡,声也淡淡。    “我想同王爷买盐。”他的说辞让他有片刻惊讶,脑中转过千百回念头,没想到他开口却是这个要求。    突厥西北方有大片盐泽和盐山,盐产量非常丰富,经常被人用来腌渍牛羊肉,并不稀罕,算得上随手可得的东西,他却费尽心机的只为同他买盐?    “你缺盐吗?”他好奇的问。    “我自有用处。”他并不正面回答,目光低垂,长睫如扇。    “你要多少?”既然他不愿说,他也就不再问。    “三万担。”他说的直接,倒是让他微变了脸色。    三万担够凤朝全境老百姓吃上大半年的了!难不成凤朝疆域内盐湖枯竭,盐山颓覆,他要等一个奇货可居的机会?    此般念头在他脑海里稍纵即逝,转眼便被他抛诸脑后,这种无稽之谈他自然不会当真。    “一百五十万两。”他毫不含糊的开口,“真金白银。”    夜隐幽眼睛半眯半合,微微笑了,“你怎么不去抢?”    完颜灏眉梢略挑,双手一摊,露出一派诚挚神色,“你可知从西北运三万担用盐过来得花多少人力?”他说的言之凿凿,虽然这些年忙着攻城掠池,收复各大部落,但是对于突厥境内物埠资源他心里还是揣着个账本的,无非就是在正常价格上提了一成半而已。此刻除了他也没人能一次与他三万担盐。    “好,一百五十万两,真金白银。”他爽快的应下,心中飞快的算了算,这些年天机阁赚的钱恐怕都得搭进去了,真可是下了血本。    “很好,你什么时候要。”就这么简单的一来一往几句话,两人就将此事商定完了。    “三月后,十二月中,在宁朔城外。”既然他开价如此高,他也就不客气的让他送货上门了。    他说延津?克拜尔家族的辖域,正是他的目标,可惜现在还不在他所收的疆域版图里,但是三个月,绰绰有余了。    “你不怕我出去后反悔么?”他突然如此问,抬眼静望住面前的男子,浅蓝的瞳眸如幻成幽月之光。    他神色泰定,嘴角噙的一丝笑既浅又淡,“一诺千金是君子,一言九鼎为君王。”    完颜灏深邃目光有一瞬动容,听他又缓缓说道:“我看王爷不太像君子。”    完颜灏拂衣起身,慵然笑说:“君子是成不了帝王的。”他望着他的目光徒转犀利,“这事谈妥了,那么不妨再谈谈你真正引我来此的目的吧。”    夜已过中宵,月儿也已经开始悄然东移,安吉城头上耶律瑢眺目远投,看着半里外一丛浓烟滚滚而起,厮杀声似远又近。    “大哥!”身后传来女子焦灼语声。    耶律瑢诧异回身,看到耶律彤火急火燎的朝自己奔来,气喘吁吁的像是一路不曾停歇。    “你怎么来了?”他皱眉,之前还让他去嘉陵关,怎么才过没多久她就折回来了。    “有人带来口信说安吉有变,我担心大哥就来了。”她顿了顿,一手叉腰粗粗喘了几口气,又道:“反正我在乌拉城,过来也不远。”    耶律瑢听她这么说,颇为无可奈何的单手覆眼,长声叹气,“怎么别人跟你说什么你都信?”    耶律彤一双杏目圆睁,咕哝道:“那人家说的煞有介事的,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她一直不放心耶律瑢独自留在安吉,那个居心叵测的察明贺狡猾的很,她就是担心兄长被他骗。她一听到安吉有变数,想也没想的就率军赶来了。    人也来了,估计这次也劝不走了,不过眼下处境,有耶律彤与她的骑兵在倒是能事半功倍。有些事他也不得不说给耶律彤知晓了。    他拉过耶律彤附耳同她说了几句话,直听得她瞠目结舌,心中怒火翻腾,从没觉得察明贺是个好相与的,但是没料到他说反就反,完颜灏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戳中了他的软肋?!    “那此刻他与善凛都被哥哥软禁了?”耶律彤压低下声音,目光逡巡四周,看到城楼上驻守士兵泰半都是耶律瑢带来的,心下略定。    “恩。”耶律瑢点头,想起当时境况要不是自己当机立断,此刻安吉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想要制住察明贺倒是并不难,但是善凛是驰骋沙场的老将,想要他受缚十分不易,要不是那个叫夜晗的少年出手相助,恐怕事情未必能如此顺遂,“对了,是谁让你来的?”    “是个很漂亮的汉家姑娘,说叫夜馨。”耶律彤将那人来时讲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耶律瑢,“之前来安吉时,我就在草原上见过她,那时他们还是三个人。”    三个人?夜馨,居然都姓夜,当时以为夜晗只是随口编了个名字糊弄他,难道竟然如此诚实?他虽然心中反复思量,目光却一直远投城外,不曾收回。    “大哥,你在瞧什么,魂不守舍的。”夜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数百步的距离只隐约见得完颜灏的白虎旌旗烈烈招展风中,还有一股不寻常的风尘浮起,显得那片地方如被沙灰笼罩。    耶律瑢一手扶住城垛,脸色阴沉似罩寒霜,“我假传了察明贺军令,他的部将此刻正在突袭宁琮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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