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螺连忙冲过去将李述扶起来,李述仿佛已经失去了主心骨,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红螺身上。
主仆二人跌跌撞撞,刚走了没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咳了一声,半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标准的雅言里透着分改不掉的南方口音。
他说,“公主,你的玉簪掉了。”
李述猝然转过身去。
入夜,平阳公主府。
沈孝睁开眼时,一时间有点晃神,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他睁眼看着头顶纹路细密的床帐,感受着身下极软的床褥,这才慢慢想了起来。
城外,李述猝然转过身来盯着他,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悲喜交加。她眼眶瞬间就是猩红,盯了他半晌,却始终都没有落下泪,也不说一句话。
那是沈孝对她最后的印象,他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如今心愿得逞,终于可以破罐破摔地晕过去。
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隆冬落水,侥幸没死,但半条命也去了,又一直混在流民堆里,尽力搜集洛府灾民叛乱的证据,病也没有好好治。从洛府一路回长安,又是一段艰辛路程。
他本就偏瘦,经这么一遭,整个人愈发薄成了一柄刀。
好好睡了一觉,大约是他睡着时诊了脉吃了药,这会儿倒觉得精力恢复了一些。他撑起身体,扫了一眼房间,并未见到李述的身影。
这屋里都是沉沉奢靡,只点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照着屋里安静不发一言的侍女。离床不远摆着一架百鸟朝凤的屏风,上头挂了件绣有百花的披风。
这是李述的卧房,沈孝确定。
侍女轻手轻脚地端来参汤,想要服侍沈孝,沈孝却摆了摆手,问,“李述呢?”
侍女并不惊讶他直呼李述姓名,显然是提前受过“好好照顾”的命令。回道,“公主在书房里有些正事,您要见她的话,奴这就派人去叫公主。”
沈孝却摇手,“不必了,我去找她。”
“洛府灾民刚起事没两天,我们在洛府段黄河下游就寻到了沈大人。但一来那时候沈大人落了水,风寒极严重,二来洛府也兵荒马乱的,消息不好传出去。”
书房里并排站着两个侍卫,是当初李述送到洛府去看照沈孝的。他们打扮成流民模样,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被屋里热气一熏,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臭味,不知多少天没洗澡了。
这两个侍卫离开时人高马大,肌肉遒劲,去洛府走了一遭,竟也消瘦了下来,足见其中艰辛。
“后来沈大人身体稍好,我们就想说带他回京来,奈何沈大人拒绝,装成流民模样混在灾民堆里,一个多月来,收集了不少灾民作乱背后的证据。尤其是那个在河堤上鼓动灾民造反的人,我们把他抓住了。”
“前阵子公主派人来洛府,我们就跟他接上了头,这才知道长安城里原来都变了天,我们这才启程回长安。沈大人谨慎,怕招眼,一路上只跟着流民走,所以走得慢。没成想到了城外,今年还不准流民入城,被挡在了城外头。要不是公主今日恰好去粥棚那里,恐怕还要耽误几天。”
李述听了,慢慢点了点头,“倒是辛苦你们了。都搜集了什么证据?”
侍卫说,“洛府灾民起乱,根源是以工代赈时吃了霉米,后来去查,才知道是有人故意投毒”
正说着话,忽听书房门一动,侍女推门进来通禀,“公主,沈大人醒了。”
李述还没说什么,侍卫就先识趣,忙道,“具体的造反证据都在沈大人那儿,既然沈大人醒了,公主去问他,会知道的更清楚些。”
李述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烛光半照在她脸上,她扬手,“你们先下去歇着吧。”
出了书房,侍女在前提着灯笼,雪扑簌簌地落下来,灯笼里的火就一跳一跳的,恰如李述此时的心。
她不知该怎么去面对沈孝。
初见时的悲喜交加,难以置信全都退了下去。对他哭显得太蠢,对他笑显得没心没肺。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更何况,心底沉沉的还有个担忧。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离京前,沈孝那样说。
他对她早都失望透顶了吧。如果不是她,他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失去时想得到,得到时怕失去。
李述心中只是惶惶不安。
如果他待她冷淡,一如当初她对他那样,她又该怎么办?
如果他对她再无一点感情,她又该怎么办?
侍女忽然听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公主垂着脸,看着地上的雪,神色竟有一种孩子气般的怯懦。
这是从未在公主脸上出现过的情绪。
一盏灯笼只照出脚下方寸光晕,周围沉沉都是暗夜,仿佛要将她吞噬。忽然沿着回廊,有另一团光晕飘了过来。
破开沉沉夜色,他周身都是光亮。他刚起来,就没有梳发髻,披散着发,行走间发丝微动。他披着大氅,神态疏疏落落。
伸不见底的夜色里,他是一道骤然出现的光,破开重重迷雾,驱散深深夜色。
他走过来,朝李述伸出手。
“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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