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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苏州以后,陈闲每天都会出门。

今年是新治二十二年,前朝已亡国五十七年。

虽然至今仍有一股做着复国梦的前朝余孽活跃在四野各地,但并不影响普通人吃喝玩乐的精神与兴致,由前朝末年遗留下来的享乐之风,虽在当年的战火中有所凝滞,可如今已基本复兴了。当今国泰民安,四海之内均已臣服于本朝兴国,朝野上下以听曲赏舞为乐,能诗会词为荣,琴乃四艺之首,擅琴者最是能受人另眼相待,但凡能弹或能唱之人,无论在哪落脚,其实总有机会吃上一口富贵饭,至于吃得长不长久,终究看个人的技艺水准,至少大环境已经给了这类人施展技艺的舞台。

陈闲一向喜欢听古典乐曲,这并非他入乡随俗的附庸风雅之举,而是他上一世的家世影响着他。

千年武学世家出身,他上一世活得就很古代,即便后来在大都市大显身手,但有些渗入骨子里的喜好,丢也丢不掉的。

这些天无论晴天下雨,陈闲每天出门走街串巷寻找听曲的地方,后来发现整个苏州城不单是青楼勾栏之地,哪怕只是一座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酒楼或小茶肆,店家们为了吸引客人,至少会请来一两位能弹或能唱的人坐镇。因为选择多了,陈闲的要求也渐渐提高到了专业级的层次,有时候不需要进门,只站在某间茶肆或酒楼前听一阵,多少能听出楼里的乐人是何水准。

经过这段时间的千听万选,有间茶肆的一位女乐人琴弹得相当不错,陈闲便成了这间茶肆的常客,后来发现这位女乐人只在每天下午的未时和申时之间上场,陈闲也跟着做出调整,每天未时才来到这间茶肆。

这天天上下着雨,陈闲和暖儿各撑着一把伞,走在一条小巷中。

后方暖儿连续起跳,跳过一个又一个小水洼,一面迈着轻盈的步子追,一面打趣道:“驸马爷,你每天这个时候都要跑去听人家弹琴,你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若是让公主知道了,可不得了的。”

“你能好好说话吗?”陈闲并不介意这种玩笑话,头也不回笑着说道:“那女乐今年没有四十,也有三十六七了吧,这年纪够当我娘的了,你以为你家驸马爷会有这种……特殊癖好?”

暖儿也不知听没听懂,她追到身旁,转动着伞柄,笑嘻嘻地倒退着走路:“暖儿也就开个玩笑,驸马爷勿要当真啦。”

“知道知道……”陈闲洒然一笑。

当来到常来的这间茶肆,站在柜台前与掌柜的交流一阵,陈闲不由惊异地瞪大眼睛:“什么?那名女乐昨晚上死啦?”

心下颇觉惋惜。

……

……

苏州城内的乐人和女伎或许多不胜数,擅琴的人更有不少,但擅琴的能被冠以师之名的琴师却是少之又少,这名昨晚上不知何故死了的女乐人,以陈闲专业的眼光来判断,怕是离这个古代大众口中的琴师只差一步距离了,可惜再也听不到这名女乐弹奏的曲子了,短时间内怕也很难再在偌大的苏州城寻得一位弹琴弹得这么不错的乐人,随后的一二十天,陈闲也是每天出门,继续着自己的江湖之旅,可惜再未遇见一位弹琴弹得能令他叫好的乐人。

这天中午,雨下得很大,听外出归来的华福说,城北地势较低的一段地带,积水都快淹到膝盖了,陈闲今日原本还想去一趟城北,这样一来也只好作罢。

吃过午饭,陈闲没什么事做,暖儿也没什么事做,这个时代家境不错的公子小姐若是不愁生活也不出门,在家多半是看书写字或抚琴下棋等,女儿家或许会练练女红做做刺绣。暖儿自小在宫里学的是伺候人的本事,女红这些她做不来,陈闲对看书写字兴趣不大,如今受到身份的限制,又不用考取功名,读书的意义于他而言已没曾经那般大,下棋也没一个好的对手,回到自己居住的二层小楼,便将一张蒙尘多年的七弦古琴找了出来,吩咐暖儿准备了温水和手巾,在房里擦洗古琴。

当今的文人士子依然很遵从无故不撤琴瑟的说法,抚琴更是文人士子列出来的九大雅事之首,一般读书人多少会学一学弹琴,哪怕真的不喜欢弹琴,生性也不擅于此道,但书房内也至少会摆放一张琴,个别人还会收藏一张有些来历的好琴,这样在待客之时,可以拿出来显摆,亦可抬高自身的文化素养。

相对于自己动手弹琴,陈闲更乐于听人弹奏,可现在没人弹给自己听,他只能擦洗完琴身后,自己弹给自己听。

对于自己的弹奏水准在这个古代能达到什么样的层次,这种事情还不好下定论,毕竟目前见过的只是苏州这一带的乐人,但陈闲上一世五岁习武,八岁学琴,说他上一世文武双全也毫不为过,在武学和古琴上的造诣更是达到了顶级水准,可以说于琴之一道,他是绝对专业的。

陈闲埋头擦洗琴身,暖儿在一旁多次说要帮忙,却总被陈闲以这是技术活为由而拒绝掉,这样来回好多次,小姑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实在无聊,便来到房门与房外露台相连的木阶上坐着发呆,不时回头望一眼房内的陈闲。

“驸马爷……”暖儿望着露台檐外的雨幕,像是自言自语说道:“其实吧……暖儿也学过弹琴,跟大公主学的……”

她说完便回头望向陈闲,神情有些想要献丑,却又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似乎她说出这番话之前,在心中酝酿过好久。

“呵……暖儿还学过琴?”陈闲倒有些意外,也有些期待地笑了笑:“那待会儿弹一曲试试……”

暖儿顿时兴高采烈,连忙点头:“嗯嗯嗯……”

……

……

待琴身擦洗完毕,调试好了音准,接下来已经没陈闲什么事了,实际上是他故意不去做其它事,想从基础上看看暖儿到底是真的学过还是随口说说。在书桌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来之后,陈闲像考官似的端起一盏茶,笑容中满是期待与鼓励,看着暖儿把琴摆放在书桌上,琴的摆位和一系列准备都没问题,证明暖儿确有基础,这无疑增添了陈闲的期待感。

暖儿之前或许是一时兴起,此时端坐在书桌之前,却已是跃跃欲试,眉开眼笑地说道:“驸马爷,我要开始啦……”

“嗯,快开始吧……”陈闲笑着啜口茶。

然而当暖儿右手食指在第三弦上一挑,一个苍劲的散音飘出来,陈闲眉头下意识一皱,这个散音的音高似乎不准,但陈闲并未立即指出来,眉头也很快舒展开,眼神与笑容依然充满了期待与鼓励。随着曲子一段一段的在暖儿的指尖下飘脱出来,小姑娘亦是心中雅静,神色认真,不时抬眸与陈闲对视一眼,唇边露出纯真笑容,过后又低头拨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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