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湖畔而建的八角水亭之内,三个原本风度翩翩的书院才子,这一刻皆是不顾斯文,放浪形骸,残羹冷炙和杯碗碟筷等散落了一地,三人衣冠散乱,脚蹬在石凳子或石桌子上,纵情醉饮讥笑,猜拳行令或逐一奚落那首离骚和三首诗词,行为举止有如市井糙汉,却不知水亭之外,早有两道冷冷的目光已经注视着这边,他三人依旧忘乎所以,自斟自饮。
叶观之和叶华庭一张脸已然铁青,前者恼怒地袖子一甩,负手呵斥道:“大好光景,书院醉饮,你三人成何体统?!”
这一声怒斥声若洪钟,郭庄岳三人大吃一惊,顿时酒醒一半,急忙整理衣冠,上前行礼:“叶……叶公,叶师……”
“哼……”叶观之目中带怒斜眼瞧着这三人,深吸一口气情绪才平静下来,连续发问。
“老夫且问你们,现今离苏杭三大书院院首之争还剩多久?”
“回……回叶公话,不……不足两个月。”
“那现今离来年科考还剩多久?”
“不……不足十个月。”
叶观之眼睛一瞪:“那你三人到底准备借酒消愁,颓然失志到几时?”
郭庄岳三人那张脸早已惊得苍白,此时郑重长揖一礼道:“学生……学生等知错了。”
“哼……”叶观之长袖一拂,当即转身而去。
叶华庭走上前来看着他们三人,不急不缓徐徐说道:“为师知你三人心中不满,亦是心有嫉妒,然而仅仅因为照生一人,你三人竟失志到此等地步,莫不是你们以为你们眼前只有照生这一人?天下这么大,有多少才情卓越之士,有多少身负绝才之人,这些人中更胜于照生者比比皆是,他日若让你们得见,你们岂不每每借酒消愁一番?若真如此,只怕你们三人这一生都得忙着借酒消愁了,还谈什么进取之道?又遑论什么功名之志?”
“叶……叶师教训的是。”郭庄岳三人已经很是后悔,此时又郑重行一礼:“学生等必铭记今日之过错,立志向前。”
“嗯……”叶华庭点点头,看向郭见深道:“你之后去清洗一番再来书斋见我,我告诉你如鱼为何应该侧重于泛音。”
“是……”
郭见深拱手一礼,脸色也是陡然一变,到这个时候他才愿意承认陈闲当日并没有说错。
……
……
入夜以后,苏州城街道上的夜景一如往日那般热火朝天,今日湖光书院琴会上发生的事,仍在这夜色之下掀起着波浪,城内有名的酒楼茶肆和青楼勾栏等地,人们议论的话题也大多是离骚与那三首诗词,此外便是有关陈闲这个人的一些事。说起来真正听过离骚的,无非只有今日琴会上的那些人,其他人都只是听人描述有多动听,但听人说的次数多了,心中自也有个大致轮廓与评价,便也极想早日听上一回,至于在哪里能听见离骚,这个答案已经被人抛出来——正是小夜半楼。
而抛出这个答案的幕后之人,正是小夜半楼的老鸨小杜梅娘。
珠玑今晚依旧按约来到了小夜半楼献艺,今晚可以说是真正的人满为患,天井散座和层层长廊之中,几乎站满了听客。
楼里的温度也因此上升了不少,楼里的姑娘们也是一个比一个穿得单薄迷人。
珠玑正跪坐在舞台中央的琴案之前,现在弹奏的曲子正是离骚,甚至这已经是第七遍了,在座的几乎没人发出半点声音,人人神情陶醉地沉寂在离骚的曲韵当中。倒不是珠玑自己想一直弹奏离骚,而是在座的众人一致要求她只需要弹奏离骚,一遍又一遍,在座的人都百听不厌,各家公子老爷们的给赏亦是铺天盖地,小杜梅娘站在楼上的栏杆前,笑盈盈地摇着团扇。
“离骚果然比一般曲子好听太多,这位驸马真是个奇才……”梅娘媚笑着自言自语道:“不能小看这个人了。”
水怜色等七八个艺妓也站在栏杆前听着,每听完一遍便有人幽幽一叹:“唉,可惜……我们没有离骚的谱子。”
如果离骚这首曲子是其他人写的,她们多半早已登门求曲,偏偏这个人是生女勿近的驸马陈闲。
倒也不是说不能接近陈闲,主要是她们不清楚天阳大公主的脾性,哪怕彼此之间清清白白,万一这位公主心胸狭隘,又恰巧出于何种目的想杀鸡儆猴,那后果可想而知。本朝太宗年间便出现过一位公主一夜间连续命人杖杀三位烟花女子的事例,勾搭驸马这种事,即便是误会一场,丢了性命也没地方伸冤,再者她们身份也很敏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明明可以相安无事,何必以身涉险,她们也不可能低下头向珠玑讨要离骚琴谱,目前她们根本别无他法,只能在这眼睁睁地站着看着听着。
在楼里最上面的暗层,阮红瘦高高地坐在栏杆上,双脚悬空晃晃荡荡,正一遍又一遍交叉看着手上三张纸。
看纸上诗词的时候,也已听了七遍离骚,她一脸费解,蹙眉嘀咕道:“这离骚与这三首诗词真的全是那小白脸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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