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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北风卷地,白雪皑皑,几方泥屋稀稀疏疏落在雪地上像是小小的泥丸子。    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提着一副猪头十分敏捷地跳上田埂,大步朝前面的院子跑去......    她跑到房屋前面去拍那扇破旧的院门。    门内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响起:“谁啊?”    “孟婶子,是我,你家前面的张家大女儿张宝珠。”  她细长的手指并拢合在门板上,丰满的双唇微微张开着喘息,有一点儿小小的紧张。    门打开,迎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她穿着檀香色长袄,面目慈善,看着面前高挑英俊的人儿,微微有些诧异:“张大娘子。”    屋内响起个朗然的男声:“孟婶子,是谁来了?”说着,那人就从屋内出来。    张宝珠伸了伸脖子,朝男人望去,院子里的男人二十二三岁,身形颀长,脊背挺直,身上束着鸦青色长袄,像一支细长的竹竿,十分精神傲岸。    荣诚也立在院中打量着她,目光扫过她红扑扑又英俊的脸蛋,余光瞥见她手里提着的猪头,垂了垂眼皮:“张家大娘子有事?”  男人似乎并不想让他进门。    张宝珠笑弯了一双眼儿,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灵秀可爱一点儿:“我想学认字儿,托你教教我。”    荣诚蹙了蹙眉,面上有些复杂,先不说农家儿女讲究无才便是德,单说她年纪至少也有十七八了,这个年纪来学识字,哪来的耐性啊,最后还有最要紧的一条,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他也是个未娶妻的男儿,家里除了这老婢子孟婶子,多一个雌的也没有,她若是成天在这儿呆着,孤男寡女的,怎么也不合适。  他抬了抬眼皮子,一贯冷清做派:“张大娘子请回吧,此事荣某不能答应。”    这才说一句话就赶人,须知她为了这一天筹划了近半年!怎么就能半途而废!  张宝珠脸上笑容挂不住,一双狭长凤眼细细望着他,颇有几分虔诚神色:“我想识字。”    荣诚仍旧是不为所动,摆了摆手说:“大娘子名节要紧,且快回去。”    男人下了逐客令,旋即孟婶子合上了院门。    张宝珠急匆匆地伸手扒了扒门缝:“咱们村里就你识字最多,你教我吧,你如果不教我,我就在外面站着,等你答应为止。”    转过背去的男人终于偏了偏头,从门缝里斜了她一眼,冷着喉咙:“随你。”    门被合上,孟婶子碎步赶上荣诚,有些担忧似的:“她会不会真等?”见荣诚不答她,又开始叹起气来:“这姑娘真是脑子发热,庄稼人要识字做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顾忌自己的名声,怎么能上门求男人?”顿一顿又说:“她嫁不出去,该不是来打您的主意了吧。”    荣诚依旧不答她,只略偏了刀削似的脸庞,斜了孟婶子一眼,冷寒之气直逼她面门,孟婶子便不在嚼舌根,闭了嘴跟上他进屋子。    屋子里烧着炭火盆,荣诚只取了火盆上的温的热茶倒了一盏端进了内间,孟婶子则坐在外间烤火。    另一头的张宝珠可没这个好福气,纵然外面滴水成冰,她还是要坚持等下去,她把猪头挂在荣秀才家的破门上,一边搓手跺脚来暖和自己。  算起来,这是她来这个时代的第九个月。  她本就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好不容易攒足了车子房子票子,准备享受糜烂的人生,结果医院一纸“死刑书”,她就吹灯拔蜡了,不知为何她到了这个屠户女“张宝珠”的身体里。  其实孟婶子说的没错,张宝珠是真的嫁不出去,这个时代以江南水乡温婉灵秀为美,而她生得恰好相反--高挑英俊,不知是不是古代生活水平不行,这个地儿的人大多偏矮,她比较例外,一米七五的个头儿也已经高过了许多男人,朝那儿一杵,看男人还得拉下巴,虽然本人美则美矣,可忒不符合时代潮流了,最要紧的是这个朝代封建糟粕文化很流行,崇尚小脚女人最美,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人家都喜欢给自己的女儿裹小脚,而她比较幸运,她们家以前穷困,必须多出一个劳动力,若是裹了小脚,劳动力就会减弱,故而一直没给她裹小脚。  按道理来说,女人在任何时代都不愁嫁,可偏偏张屠夫这么些年攒了些家底子,也不愿意把女儿嫁得太穷,她娘更是谋划着给她挑个富姑爷,可富贵人家不都是想养个娇娘子玩儿么?谁要她一个英武的大脚妹?  综合各方原因,她年至十九也没嫁出去,然而再过一年她的年纪就违反了朝廷落下的配婚令,该向朝廷缴税了。  然而做为一个具有现代思维的古代人,她坚信美貌和知识改变命运,如今她的容貌不够娇媚,那就靠知识填补好了,反正知识是不会过时的,可她堂堂一个二十一世纪现代白领,竟然不认识这里的字儿,虽然纸上的字儿还是横折勾点儿构成的,可就不是现代那样念的!  很巧合的是,她家后面的荣家世代读书,而这个荣诚更是年纪轻轻就过了乡试,取了举人功名,识字多自不必说,他平日里又去学堂教学子认字儿,教人识字定然有一套法子,因此她早盘算着求他教她识字儿。    她在外面冻得牙齿打架,仍旧不愿意离开,就蹲在门前缩成一团,如幼猫一般瑟瑟抖着。  她的老师曾说过她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但是她是一个特别倔强的人,论起倔来,驴子得给她让道儿!  因此张宝珠很好地坚持着她的倔强精神,在外面一冻就是一个多时辰,大有冻死也不肯走的打算!    孟婶子一直怕张宝珠不肯走,让人看见了影响荣诚的名声,在火盆前眠了一觉就出来打开院门看了一眼,眼见张宝珠在门口冻成了一团,吓得急忙上前来推她:“唉,宝珠,你快醒醒,这么冷的天儿,冻坏了可怎么了得。”    张宝珠被冻得迷迷糊糊的,朦朦胧胧望着孟婶子,看见孟婶子一脸忧急,连忙拿手搓了搓自己帷帽上的两只绒耳朵来暖自己冻僵的脸颊,笑了笑说:“孟婶子,你心好,就帮我求求情。”  说完,她又想起自己提来的猪头肉,赶紧从门上取下来那猪头,塞进孟婶子手里,双手合十地祈求道:“我真得很想识字,很想,你替我求求他。”    孟婶子看她小脸儿冻得通红,也有些于心不忍,只是这事儿是真不能答应,扶了她的手说:“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是个女儿家,名节要紧。”    张宝珠撇了撇嘴,站那儿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哭哭啼啼,只是梗着脖子犯倔,她知道孟婶子不是担心她的名节,而是担心荣诚的名节,所以她就是死皮赖脸地硬抗。    荣诚坐在房中看书,出来换盏热茶水,到了厅中朝外望见孟婶子和张宝珠说话,略微有点儿诧异,这少说也得两个时辰了,这姑娘是真能熬,他看了片刻,垂了垂眼眸,抬脚出来,亲自站在门前问她:“你父亲和娘亲知道你来求我吗?”    张宝珠当然不敢跟张屠夫他们商量这个事儿,这猪头还是她偷偷攒钱假装买主买自家肉铺子上的呢,她能在这里呆这么久,也是打着给人送猪头的旗号来的。  她摇了摇头,低声说:“他们不知道这事儿,我也知道这样不合礼数,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也没那么多礼数,何况我是真的很想识字,荣秀才,你通融通融。”  她还是依着村上人的习惯,统一将有本事的读书人称做“秀才”。    她还真是犟!  荣诚也是村里的一个特例,比她还高一个脑袋,低着下巴看她,修长的眉毛微微上挑,说不出的冷清劲儿:“既然不合礼数,那也没法子。”    “你就教教我,我不说出去,悄悄的。”张宝珠仰头看他,又使出浑身力气要憋出个自己都恶寒的可怜姿态来。    荣诚薄唇扯了扯,孟婶子又拉着荣诚立在一边而去说:“要不我去找她娘他们带她回去?”    张宝珠趁着这空,赶紧溜进门,一溜烟儿闯进他们家里,将猪头肉甩在八仙桌上,孟婶子与荣诚都没料到她两只脚这时候飞这样快,孟婶子赶紧上前来拉她出来。    张宝珠被孟婶子一路扯出屋子,到了院子中间,张宝珠忽然扬了脑袋,耍起流氓来:“荣秀才,我知道你学问好,我只学几个字儿,你不必担心我坏了你的名声,我每日只跟你学一小会儿就成,你若是不答应,我只好日日来求你,找来我爹我娘也没用,他们顶多打我一顿,我要识字就是要识字!”    孟婶子不高兴了,揪着张宝珠的衣袖说:“你这丫头怎么不听劝呢!”    荣秀才抬了抬手阻止孟婶子继续说下去,只拧着眉说:“我不教你,我记得你有个弟弟,你回去跟着他学,不认识的就来问我,这点儿忙我还是要帮的。”    只要他松一次口,就会松第二次口,脸厚如城墙的张宝珠才不怕以后没机会,赶紧朝荣秀才作揖道谢。    孟婶子脸色难堪地望着荣秀才,荣秀才只当作没看见,反而告诉张宝珠:“猪头提回去,你这样拿过来,回去也不好交代。”    张宝珠摆手道:“不用,那个是我买的,我送给你,多谢你帮了我的忙。”说着,又是一溜烟儿告辞冲了出去。    荣秀才面上却平平,折过脸来只见孟婶子跺着脚:“您怎么就答应她了,她十九岁还嫁不出去,若是烂泥似的来贴您,您可怎么开脱这个麻烦!”    荣秀才:“这事儿闹得邻里乡亲都知道不是更麻烦?你看她也不是个善茬儿,谁有空闲陪她耗。”    正经人家最怕流氓,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最怕这种女流氓,倒不是怕她抢劫,而是怕被她坏了名声,影响仕途。  孟婶子也点了点头,踩着脚步朝屋里去,看见桌上的猪头,朝荣秀才嚎了一嗓子:“少爷,猪头肉怎么做?”    荣秀才:“......怎么好吃怎么做,这事儿别拿出去说。”    “哪儿能那么傻!”孟婶子提着猪头肉,眼冒精光,她虽然不喜欢张宝珠,但是喜欢张宝珠提来的猪头肉,要知道这年头猪头肉也很贵的,他们也不常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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