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珠写的小说属于短小说,花了二十天时间终于写完,为了显得有文化,她还剽窃了一下《西厢记》的名字,取了个《东厢记》,拿到玉藻轩去卖,临走的时候想起玉藻轩主子似乎有咳嗽,就在院外的竹林里摘了两把嫩竹心儿,打算送给人家泡水喝。 夏日天热,等到张宝珠走到玉藻轩的时候,已经是日悬中天,她顶着一头的汗水进门找掌柜的谈生意。 掌柜的接待完了其它买书客人才来接待张宝珠,张宝珠先递过去那一把嫩竹心儿:“竹心儿去肺火,我今儿早上摘的,给你们公子泡水喝。” 竹心儿不是什么稀罕物,张宝珠又一脸“乡下人的淳朴”,掌柜的尖酸刻薄的穷秀才接触多了,总觉着无事献殷谦非奸即盗--这丫头过来卖书,想“贿赂”他,便伸手推开张宝珠的手臂:“少爷喝马蓝根,不喝这个,您拿回去自个儿泡水喝。” 张宝珠被推回来,眼皮微垂,耸了耸肩,对这事儿并不在意,毕竟“马蓝根”就是“板蓝根”,搁现代五毛钱一包,比竹心儿也没强多少~ 掌柜的拿着她那一沓纸翻了翻,看纸上字迹娟秀,倒有些意外地瞧了张宝珠一眼,随口说了句:“姑娘这字儿写得不错。” 张宝珠不可能跟掌柜的说她是一个秀才教出来的,只点了点头,快快催促:“几日能审过?” 掌柜的将这沓纸放在手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家公子手里忙,许是审两三日,你过四个日头再来。” 这倒不是掌柜的故意针对她一个人,而是收书这一行就是这样,总是先一来就给那些个刻薄的酸秀才一个下马威,把人震住了,才好宰肥羊。 张宝珠依旧是没生气,点头就走。 她前脚走,宋和泽就打帘子出来,拿着柜子上的账册子翻,掌柜的把今日收的几本书都递给宋和泽,谄媚着一张肥嘟嘟的肉脸:“今日送来的,您看看?” 宋和泽倚在柜台上翻开最上面的那一本,翻了一会儿,拍着柜子笑起来:“好个离经叛道的千金小姐!” 这是夸人?掌柜的惊得差点咬掉了糙舌头,这挑剔的二少爷自来到这儿修养身体,审阅了不下百本书,今儿是头一遭这么夸人! 四日方过,一心热衷于“赚钱”事业的张宝珠一大早就搭上牛车赶来城里打探情况,只是这次掌柜的变了性儿似的热情有加,请她到后院去坐,一面走一面向她介绍他们铺子的主人叫“宋和泽”,为人和善....... 书屋后院颇为宽阔,院中回廊下有个男子躺在躺椅上,手畔放在茶几子,茶几上紫砂壶摆得随意,茶几子旁边立着个侍茶童儿,而男人正伸手逗着京巴狗,那小狗崽子正作揖讨好男子。 这情形,可当真是道不尽人间悠闲事! 男人看见张宝珠来了,挑了长眉,略偏了头,起身笑说:“是你?” 张宝珠抿唇,朝他作揖:“宋公子。” 宋和泽令身边的童儿端椅子出来,亲自晕了一盏茶递给张宝珠,摆着悠悠闲闲的声调:“敢问张姑娘写过多少书?” 张宝珠有些听不惯他的悠闲散漫,动了动肩膀:“很多,第一次到你们书店卖。” 这年头装老比装嫩好,无论干什么生意,总要装成个老手,俗话说“世间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的人心”,这是人类经过千百年摸索,总结出来的真理! 宋和泽扬唇一笑,深深看了她两眼,没有再多问,只是一股风卷来,打得宋和泽身上的白衫飘飘摇摇,越发显出他的瘦骨嶙峋,一身白衣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他紧接着就略弯了脊背捂着嘴咳嗽两声儿,这大夏天的,张宝珠看着宋和泽竟然生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很快,她的预感成了现实,宋和泽扶在柱上咔咔咳嗽起来,颇有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架势,张宝珠上前给他拍背顺气,不到片刻,端椅子的小童儿出来从张宝珠这里接过他们家的宝贝公子,取了一张乌漆漆的帕子递给宋和泽,宋和泽朝捂在嘴上咳了一会儿终于停歇了下来。 宋和泽由童儿扶着入座后,惨败着的脸上拉出一抹苦涩的笑:“让张姑娘看笑话了。” “生病有什么可笑话的,多虑。”张宝珠一摆手,对他的病情和患病后的忧郁心情一点儿探究关怀的心思也没有!她连椅子也懒得坐,避开瞎掰扯,直奔主题:“我的稿子,你能给多少钱?” 宋和泽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复而勾起唇角:“你开个价!” 张宝珠寻思着待会儿肯定得有杀价的拉锯战,怎么着也不能太便宜了,伸出手来,五根手指一翻。 宋和泽狭长的眼一勾:“多了,张娘子,这故事短小,五两多了。” 张宝珠面不改色,心知宋和泽压价,只微微一笑:“你给多少?” 宋和泽两根手指头一笔划,张宝珠就摇头:“你大可把稿子还给我,我在别家给的也不止这个价!”说罢,五根手指头里蜷了大拇指:“如何?我是爽快人,这个价咱们都有得赚,再低就成了我吃亏,我吃不了这个亏。” 她虚张声势起来似模似样,约莫这点儿脸皮是大学毕业找工作那会儿炼出来的,成天把屁都不是的自己包装成大神,出去“骗”工作,后来终于明白了,人生在世,甭管有没有本事,这嘴上功夫得跟上去。 宋和泽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缓缓点了点头:“这样,三两,我送你一支狼毫,平日里那支笔也是少了一百文钱是不卖的。” “三两?送笔?”张宝珠眨眼,他能给到三两,她也很满意了,毕竟她打听过市面上的价格也就是这样,三两算是均价,她刚接触到卖书这个行业,并不认为她一个来自异时空的生手比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强多少! 至于笔嘛.......虽然她是个俗人,什么笔在手里都同一个酸臭味,但荣秀才就不同了,他是个文人,大部分文人都对笔墨纸砚比较珍视!她豪气地撩他一波也好~ 张宝珠遂爽快点头:“依你说的,下次你可不能再让我吃亏。” 宋和泽即刻吩咐童儿:“去掌柜的那儿去三两银子,再取一支崭新的笔给张姑娘。” 待张宝珠拿到那枝装在长条漆木盒子里的狼毫之时,将这笔细细看了许久,只觉得这笔笔杆笔直,毫乃上饱满、下流畅,确实算是枝好笔。 宋和泽在一旁说:“宋家造的笔,第一次和姑娘做生意,送姑娘的,若是姑娘用着好使,日后常来买宋家的笔墨纸砚,生意往来多了,咱们还能折个价。” 张宝珠眼眸微动,一面将笔放进菜篮子里盖着,一面嘴里啧啧一声:“宋公子果真是生意人,这一环扣一环的,我是甘拜下风。” 宋和泽只拱手笑道:“你来我往,凭东西说话。”说罢,请人送张宝珠出去。 张宝珠习惯财不外露,回家就把床下一块松动的地砖扣起来,把银子埋了进去,等到真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下午时分,张宝珠借着出去砍大菜的由头,将狼毫笔来交给荣秀才,将书卖给了谁家,赚了多少钱也一五一十说了,这笔便是“小谢”。 荣秀才捏着笔笑,屁也没放一个,张宝珠就贼坏地摆出一张天真脸:“你不喜欢这枝笔?你试试好用不好用!” 荣秀才端详着那枝笔:“是枝好笔,我去考试再用。” “考试?”张宝珠略一愣,这两天忙着想钱,倒忘了快要秋试,忙不迭问:“你什么时候走?” 荣秀才瞧着她,眸中有些火热的光彩闪动:“再过一个月便走,近日我已经不再去学堂授课。” 张宝珠对荣秀才眼里的火热微有察觉,同时甜蜜他对她送的笔那样诊视,赶紧猖獗地再凑了凑脑袋,继续勾搭:“你不授课?那你是不是也想要赶我走?你可应过我,好好教我识字儿!” 禁不起勾搭的荣秀才照常耳根一红,脸上一本正经:“我自是应了教你,绝不食言,若你真不想学,不来便是。” 死秀才,就知道装!就算她现在勉强认识不少字儿了,她也不出师,她图的不再是多认识几个字儿,而是这个傻秀才!张宝珠两只眼儿盯着傻秀才的红耳根子:“我怎么会不来,我挖空心思才能求你教我识字儿!” 一个外骚内纯,一个内骚外纯,出奇地和谐....... 孟婶子早对他二人不放心,面子上不敢来招惹,却是一有空就在门外偷听,对张宝珠勾搭荣秀才的行为早已不耻,今儿听了这个事儿,心头炸成一团浆糊,连寒毛尖尖都不相信张宝珠能赚三两银子这些话,更对她这样不遗余力地勾引纯真小秀才恨得牙痒痒,越发下决心要将李翠娥那头加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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