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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宁语兰把傅明宪从地上拉了起来,用帕子掸着她身上的尘土,“我才刚跟你爹说,你一个女孩家如今已经大了,你怎么还这般作态?”    傅明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多年习惯嘛,一时也改不了了。”    宁语兰无奈叹息一声。照着京城官宦人家的习惯,女孩儿十五六岁就要准备出嫁了。傅明宪十二岁了,在京中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且傅明宪发育得比同龄女孩儿还要好些,已经是纤腰长腿,隐有几分少女姿态,站在宁语兰身边也只比她矮了半个头。但她却是一身松松垮垮的男装,成天混迹在军营里,哪有半点儿女儿家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假小子。    想到这里,宁语兰就越发惋惜当年姐姐病逝,自己和母亲没有坚持把傅明宪接到身边只教养,而是任她由傅峦远这般胡乱带大。    “姨母,我惹您不高兴了?”傅明宪看着宁语兰低眉不语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忐忑。    宁语兰笑了笑,抬手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没有呢,姨母只是在想事情。”    “姨母的行装和打点得如何了?可定好了回京日期?”傅明宪问。    傅明宪的母亲出自京城百年世家安国侯府。安国侯夫妇孕有一子儿女,长子当年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威震四海,也让安国侯府的声望地位更上一层楼。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安国侯世子十三年前奉当今之命出海的时候,遇到了意外,一整条船都不见了踪影。当今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多番海外寻常,却依旧杳无音信。祸不单行,两年后,傅明宪的母亲因病去世,安国侯夫妇几年之内接连痛失一双儿女,心情悲痛之余身子也是每况愈下。    那时候的宁语兰已经说好亲事,但因为是侯府幺女,安国侯夫人有心多留她两年,那会儿便还没有出嫁。因为家中变故,她不放心背痛欲绝的父母,亲事也耽搁下来。后来她年岁渐渐也大了,宁语兰干脆自己做了主,退了那桩高门的亲事,改为招婿入赘。    从此,安国侯府的主持中馈、掌管家业的担子便落到了宁语兰身上。宁语兰是家中幺女,自小得到全家宠爱,本是与世无争、天真烂漫的个性,却也在这么多年的磨砺中长成了一副坚强的性子。每年她也会抽出一段时间,代表安国侯府来探望傅明宪。    这回她本是准备在辽东过年,想着等开春后说服傅峦远,将傅明宪带回京城的,但月前传来安国侯夫人身体不适的消息,宁语兰得了信儿,便准备先提前赶回去和老人家过个团圆年。    安国侯夫人缠绵病榻,虽每日都在用上好的药材将养着,但到底是思念一双逝去的儿女,年岁又大了,情况总是好好坏坏的。宁语兰不由就叹息出声,“你外祖母的身子这些年来一直不大好,你要是能跟着姨母回去,想来她一定会很高兴。”    傅明宪四岁的时候,傅峦远接任辽东总兵,来到了这苦寒边关。算起来,除了宁语兰,她也有八年没见外祖家的亲人了。随着年岁的渐渐长,外祖家留在她脑海里的儿时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不过她到底还是记得外祖父和外祖母对自己都是极慈爱的。    “这个得问我爹哪。”傅明宪用脚尖扒拉着地上的石子。    宁语兰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嗯,不急,我回头再找机会和你爹谈谈。”    两人走到宅子外,并不见傅峦远和他随行之人,想来他已经送那贵人去安歇了。    宋二见了她们出来,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跑了出来,关切问道:“老大,你没事吧?我方才看总兵大人出来的样子凶的要吃人似的。”    傅明宪笑道:“算你小子机灵,及时将我姨母请了过来,我没事儿。”    宋二嘿嘿一笑,道:“老大没事儿就好。”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老大,那咱们还回军营吗?”    傅明宪搔了搔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宁语兰道:“明宪,姨母这几日就要动身了,不如你在城里陪姨母住上几日?”    傅明宪知道她姨母是怕自己回去受到责罚才这般提议,不过她看了看宋二,想着自己虽有办法躲了去,但她那些少帅军的兄弟却是必须回军营的。这事儿是她带的头,没道理让旁人代她受过,所以思索半晌后,傅明宪还是摇头道:“不了,我还是先回去吧,等过两天我再来陪姨母,到时候再给姨母践行。”    看她自有主意,宁语兰也不强迫她,点头道:“那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就让人来城里通知我。”    姨甥俩说了会儿话,傅明宪就带着宋二坐上宁语兰安排的马车,往军营回去。    此时他们身处凤凰城的郊外,距离辽东驻军驻扎的军镇有几十里。    傅明宪和宋二都是会驾车的,两人轮流驾车,一个多时辰后就到达了军镇。    军镇,也就是军事要冲驻军及其家属和所辖人口所在的地方,镇上的居民和军队都有一定的关系,虽不能和凤凰城的繁华相比,却也是店铺林立,热热闹闹的。    傅明宪和宋二身份非凡,镇上的居民都认识他们。他们到了镇上,不少人都善意地和他们打招呼。傅明宪稍一打听,就打听到了被他赶跑的何明等人的所在。    果然如她所料,何明等人没敢回军营,也没敢回家,此时正扎堆在那家他们常去的茶棚里。    傅明宪赶着马车,驾轻熟路地就往茶棚去了。    何明等人都一筹不展的,一方面担心傅明宪,一方面是担心自己,连带着他们平时抢着吃的、茶棚里卖的茴香豆都吃得不香了。    傅明宪到的时候,看何明等人跟斗败的公鸡似的蔫着,不由笑道:“怎么了?一个二个眉毛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众人见了她安然无恙的,眼睛都亮了几分。何明第一个颠儿着上前,“老大,二哥!你们都没事儿,太好了!”    傅明宪扔了缰绳,从车辕上跳下来,道:“没事没事。倒是哥几个怎么都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    何明笑道:“老大说什么呢,你肯定能长命百岁啊。”    “就是,就是。”其他人纷纷应和。    “大伙儿也别都丧着脸了,”傅明宪懒洋洋道,“都饿了半天了,我带你们吃饭去。”    眼看着快过年,傅峦远给少帅军的半大小子们放了两日假。前一日晚上众人简单地用过夕食后就在土地庙碰了头,半夜里就往凤凰城外赶,去往官道旁的山坡埋伏起来了。到了这会子天已大亮,大家肚里自然都唱起了空城计。    傅明宪一直都是这些个人里的领军人物,见她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众人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又一听她说要请客,也不客气,起着哄要吃这家的牛肉面,那家的炸油饼。    傅明宪摸了摸怀里她姨母给的私房银两,大方地挥手道:“不吃那些个,带你们酒楼去!”    军镇上就一家酒楼,叫做汇贤楼,是凤凰城首富开的,菜色琳琅,要价不低。平时也就是那些个军官场面应酬和居民们遇上大喜事才会去上一次。    傅明宪身边这些个小子,年纪最大的宋二也就十四岁。他们年纪小,性子又都有些跳脱,平时在军营也没有使钱的地方,家人都不怎么放心给他们银两。所以他们几个身上别说银两,就是铜钱也没两个。平时别说去酒楼,就是零嘴儿也没的多吃。    此时听到下馆子,众人不禁欢呼一声,拱着傅明宪就往汇贤楼去了。    汇贤楼坐落在军镇最繁华的街道上,但因为价格昂贵,客人并不算多。    傅明宪也是第一次在没有她爹的陪同下来到这里,小二却是认得她的,热络地一口一个‘小将军’喊着。    众人上了二楼,分了三桌坐下,小二上了茶水,开始介绍起特色菜肴。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傅明宪也不吝啬,随便看了看菜单,就让小二上了里头最有名的七八道肉菜,再上了两道蔬菜,最后要了一大盆阳春面。    众人也不跟傅明宪客气,菜一上来就抡圆了膀子疯抢,没多会儿桌上的菜盘子就一扫而空。众人吃了一肚子肉,再吃上几筷子这时候难见的洞子货蔬菜,最后呼哧呼哧吃下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都不约而同舒服得直叹气。    傅明宪胃口小,吃的倒不如他们多,可是看着他们那么餍足的神情,心里也是熨帖无比。下去结了账后,傅明宪收起笑脸,摆正了脸色,对他们道:“哥几个都吃好了?”得到众人肯定的答复后,“那我可有话说了。”    她难得这般正经,众人不禁都紧张起来。    傅明宪正踌躇着怎么开口,何明试探着道:“老大,可是结账的银钱不够?”说着他摸遍全身,抠抠搜搜掏出十几个铜板,“我身上就这些了,你都拿去,兄弟们再凑凑。”其他人也都开始摸口袋的口袋,掏鞋底的掏鞋底。    傅明宪无语地摆手道:“不是这个……”    宋二把桌上的铜钱一抄,塞回何明的怀里,“你别自作聪明,听老大说!”    傅明宪清了清嗓子,“咱们这回捅了大篓子,咱们劫到的那个不是什么按察使司的家的公子,而是……”她伸手指了指头顶,“是上面来的。”    傅峦远是辽东总兵,统领一方驻军戍守边关,只听从当今一人之命。傅明宪提了上头,众人也都立刻明白过来,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冷气。    沉默了半晌,傅明宪又叹息道:“所以这事儿哥几个都把自己摘干净,就说是我以身份压人,强迫你们来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命行事。”    众人为难道:“老大……”傅明宪虽然身份贵重,但跟他们交往从来是平辈兄弟似的,哪里用过权势逼迫他们。傅峦远是个秉公执法的,他们这回闯了这么大的祸,若是全推在傅明宪一人身上,傅峦远肯定不会手软,要数罪并罚的。    “听我的!”傅明宪神情坚定,“都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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