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

林如海颇有些恼羞成怒，他涨红了脸，道：“没有。”　　　　“没有就没有，生气做什么？！”贾敏觑了他一眼，嘟囔道：“你最好将你那什么小妾都打发了去，若是她们谁不长眼的来碍我的眼来，我却是不知道能做出什么的。”　　　　“你是林家当家主母，这后宅之中，自然是要交予你打理的。”林如海点了点头，并不觉得她说的不对。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贾敏扬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下来，才道：“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了，我却也不是好相与的，你如今算是我夫君，你若是背弃于我，我对你却也不会留情面的。”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贾敏眉尖上挑，似笑非笑的嗤笑道：“你一个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鬼，难不成还打算对人家嫩葱儿似的小姑娘下手？”说完似乎被自个儿逗乐了一般，好一通大笑，“若真是如此，我就唤你老色鬼了？！”　　　　“你你你！简直粗俗！”林如海气的说话都哆嗦了。　　　　贾敏哼唧了一声，歪靠在圈椅中，双脚搭在脚蹬上，小幅度的晃动了一下，翻了个白眼道：“我乐意，你又耐我何？”说完不理会林如海，伸了个懒腰，乐道：“我也是死上一回的人了，当初宫里的规矩多，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躺着或是走着，都有数不清的人瞧着，数不清的规矩管着，难不成在林家，也要这般么？”　　　　她虽瞧着有些懒散，可那规矩是从她会说话会走路就开始学的，早已经刻在骨子里了，虽然做出这边不修边幅的姿态来，可给人的感觉却并不觉得猥琐，倒是有一种慵懒的感觉在其中。　　　　林如海不说话了，他闭了闭眼睛，只当自个儿没瞧见。　　　　自林如海走后，贾敏又去睡了个回笼觉，这才慢吞吞的爬了起来，小丫头听见响声，早已经伺候在边上，询问道：“太太可是要起了？”　　　　贾敏嗯了一声，就见一身穿撒花缎面交领长袄，淡青色百褶裙的圆脸姑娘走了进来，她眼睛黑圆，笑眯眯的，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从她的穿着上看，想是有些体面的大丫头，贾敏一直没说话，她瞧这姑娘，手脚麻利，做事细心且仔细，规矩也是不差，这应该就是林如海所说的珠云姑娘了。　　　　“太太，刚刚老太太身边的红笺来问了，说是太太身子不爽利，又尚未出月子，她想着，将哥儿先抱到梧桐院，不知太太可愿意？”珠云说话很是小心，生怕惹得贾敏生气，在气坏了身子，这样一来，姑娘和小少爷却是可怜了的。　　　　贾敏听闻这话，暗自琢磨着，难不成这是林如海怕自己伤害他儿，特意让他母亲来教养孩子的么？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倒也落不得错处。　　　　“本……我自是愿意的。”贾敏差点说漏了嘴，轻咳了一声，道：“只是哥儿尚小，怕累着老太太。”　　　　红笺隔着帘子，已听到贾敏的话音儿，略微松了口气，笑着回话，道：“太太且放心，老太太说了，她如今旁的不多，只这大把儿的时间却是有的，定是不会委屈着哥儿的。”　　　　贾敏轻笑了一声，“如此，就劳烦老太太了。”　　　　红笺没想到太太这般好说话，老太太原想着太太定是不肯的，这婆媳之间，原就是轻不得重不得的，更何况，太太很是有些多心，老太太原也是好心，这若是误解了，倒是不好了。　　　　贾敏示意珠云去送送红笺，也打发人去收拾小哥儿的东西，屋内并未留人伺候。　　　　她并没有见过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或许，这样最好吧。　　　　院子里传来小娃娃的哭声，让贾敏微微蹙起眉尖，她挺直了身子，侧着耳朵，似乎是在倾听，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小娃娃的哭声越发的大了，那种小婴儿特有的奶音儿让贾敏的心一颤，暗自咬了咬牙，她一把抓掉头上的抹额，从床上下来，直接走出了屋子，怒斥道：“奶妈呢，你们是怎么照顾哥儿的，这都哭了好一会子了，再哭下去，出了事你们负担的起么？！若是连奴才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趁早出了府去，在买些懂事的进来！”　　　　丫头仆妇们吓了一跳，俱都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贾敏平日里说话细声细语，也从不大声说话，更别说是发火了。　　　　她自小被娇宠着长大，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故此，稍有不如意的，就暗自垂泪，虽说林府这上上下下一应庶务她料理的倒也是井井有条，只这性子，着实让人为难了些。　　　　只今儿……　　　　贾敏发作了一通，走到那小婴儿身边，她朝着那孩儿伸了伸手，只半道上儿又缩了回去，贾敏神色复杂的看了那孩子一眼，闭了闭眼睛，对红笺说道：“在找几个稳妥点的奶娘伺候着，我这身子不中用，这孩子还小，留在我这边儿，怕过了病气儿给他。”　　　　红笺自是没有不应的。　　　　黛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只静静的拉着贾敏，依偎在她身边。　　　　贾敏看着红笺将那孩子抱走，心中挺不是滋味的，她喃喃的说道：“我是不是太过于心狠了？”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母亲……　　　　“娘亲是担心弟弟呢。”黛玉晃了晃贾敏的手，仰着小脑袋开口说道。　　　　“玉儿……”贾敏心一软，拉着黛玉进了内室。　　　　林如海来的时候，贾敏正带着黛玉认字儿，这丫头格外聪颖，想她这般大的年纪，哪里会静下来看书认字儿呢，那时候，她最不耐烦看的就是书了，她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跟着哥哥后头玩闹，似是那骑马，爬树，却也是从来没少过她的，整日里跟个泥猴儿似得，有姐姐撑腰，她压根儿就不怕阿玛和额娘。　　　　“玉儿，来，到爹爹这儿。”林如海见贾敏神色突然郁郁的，笑着对黛玉唤道：“告诉爹爹，在学什么？”　　　　“娘亲教玉儿念三字经呢。”黛玉显得极为高兴，平日里林如海总端着严父的做派，不苟言笑的，黛玉却也是有些怕的，并不敢不规矩，可现在的林如海呢，他总觉得亏欠了黛玉，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留给她，活了这般大的年岁儿，自然不会再端着架子了。　　　　贾敏听着那父女俩儿一问一答，撇了撇嘴，忍不住刺道：“玉儿年纪小，识些字也就是了，小孩子别总是抱着书，也该多出门走动走动的。”　　　　玉儿虽说是女孩子，可她这般聪颖，学问才识比之男儿也是不让的，只识些字岂不可惜了。　　　　他刚想反驳，可想到玉儿的身子，只觉得贾敏说的也不错，这玉儿却也是该多走动走动的。　　　　“娘亲要带玉儿出门么？”黛玉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贾敏，显然是极为渴望的。　　　　贾敏一乐，笑道：“玉儿想去么？”　　　　“想去！”黛玉重重的点了点头，道：“玉儿还未出过门呢。”　　　　贾敏摸了摸黛玉的小脑袋，笑着说道：“这还不容易么？过几日，娘亲带你出去。”　　　　林如海只笑看着，并没有制止。　　　　黛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捧着本书看的入神，她小小年纪，也不知识得几个字，只那小模样，倒是怪招人的。　　　　林如海看着黛玉认真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感动，真好，他的家还在，他的儿女妻子仍旧好好的活着，真好。　　　　“你不喜欢墨玉么？”林如海低垂着眼眸，轻声开口。　　　　“什么？”贾敏疑惑的看向他，“墨玉？那个孩子么？”　　　　林如海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人到中年，方的这一子，如珠似宝的疼宠着，先时总是宝儿宝儿的唤着，生怕起名早了，入了阎王的生死簿，可却不想，仍旧没能养活，那孩子，至死都没能有个名字。”林如海眼圈微红，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黛玉，轻声说道：“这名字是早先都想好的，从黛玉的名儿。”他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若是墨玉能养活，黛玉有个弟弟，她却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