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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的祠堂不在大宅内,而是另择风水好地,建在外头。据说藏风聚气可庇佑祖孙百代。    单说这一代,大爷没有回来,便由二爷做领头,带着大房史柏仁公子在前。其他女眷跟两个年幼的公子一起,跟在后面。史云长自然是不去的,芸芸却可以去,她是明媒正娶的三房嫡妻。    大少奶奶陈氏还是头一次跟芸芸私见,这是一位仪态倨傲的夫人,穿着暗宝相花纹镶边长袄,齐膝露出香檀色水纹裙,头上梳着端庄的圆髻,挽着一只白玉兰花头的宽大簪子,眉眼间有股清傲之气。芸芸不敢轻视了礼数,走上前去,以嫂呼之。    陈氏因为芸芸先送拙朴有趣的回礼,是个有趣儿人,又送了那安神香袋是个体贴人,便对她印象很不错,兼之一见之下,虽然娇艳美貌但举止端庄,神色周正,是她喜欢的路数,便颇给好脸色,也点头问了好,邀请芸芸跟自己同坐一车,芸芸自然看出这是客气的虚辞,很谨慎的道谢推脱了。    待陈氏自己放下车帘,在翠幄红轴车里安顿好,琴书便感慨:“三少奶奶模样是世上少有的,性子也稳重,沉得住气,说是家里破落,但进了府里目不斜视不眼馋心热,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    “这也是三少爷的造化。我听三房的茯苓说了,三少奶奶一开始不热情,也不躲懒,但回家省亲之后,三少奶奶大约就认命了,开始认认真真当好妻子了,竟然养活的三爷一天天好起来。如今三爷也肯听她劝,下人们也喜欢她。”    陈氏淡淡笑了笑“这是个通透人,看得清自己,也看得清形势。便是一般的完好的夫妻,能做到相敬如宾也算不错了,这许芸芸容貌又美命格又低,这般结果,于她也不错。”    琴书跟陈氏亲昵,敢开一般人不敢开的玩笑:“也有不好的,守活寡嘛,可惜了那好身段好条子。”    陈氏白了她一眼:“哪有好人家的女娃整天想那些事的。”    琴书也不敢吭声了。    李氏的大车里,小闺女画姐儿正靠着小案几坐着,被马车颠簸的犯困,下巴一点一点的,冷不防的一低头,下巴碰到了案面,立即哭了起来,李氏正没好气,当下把孩子抱过来,照着背就是一巴掌:“做什么美梦呢,白天黑日睡不够。”    画姐儿哭得更大声了,李氏听得眼皮直跳。撩开帘子往外看看,史柏仁正跟她相公一起骑在马背上,身段潇洒模样俊秀,再看看自己的丫头片子,更添气恼。她原本也是有哥儿的,可惜偏出天花,没活下来……而她跟史云海的夫妻情分却早早淡了,后院里的姬妾丫鬟史云海睡都睡不过来,她更少怀孕的机会了。    李氏看着车外,若有所思,也不知道黄杏儿现在得手了没有。  ~  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终于到了祠堂,暗黑色的苍宇下,青黑色的建筑物屋脊反光,有种独特的厚重而冷漠的质感。一些偏支远门也在,跟从帷帐后露出头来偷看的百姓一起评头论足。    那个说大少奶奶端净,一看就是大家作风,有的说二少奶奶最气派,最排场,评来评去,却还是三少奶奶最好看,淡扫了娥眉盘挂了璎珞,走路风摆柳,眉心小小画着一枚金红花钿,跟戏文里那些需得配词“好似轻云出山岫”“倾国倾城千般笑”的佳人丽姬一样。    史柏仁和史云海一起走到后面来,安排女眷,要排队给祖宗叩头了。    史二爷家富人豪,惯在风月场中行走,在家长惧于规矩,倒还表现的收敛些,这下子忽然看到芸芸,当即震惊于原地,身子肉都松了:史三那个废物,竟然占有了这么个美人,这不是糟践东西嘛。    芸芸察觉到了异样,回过身去,便看到了一个俊秀斯文的青年,穿着庄重的紫色衣衫,戴着金珠银冠,脸上的笑却像肉汤上浮着一层油,看着腻腻的恶心,她飞快的站到了老太太身边,去搀扶着老太太。    她往日在史家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囿于久鹤院窗下院中,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心里暗暗叫骂:这是个狗屁当家!    祭祖的流程颇为繁琐,冗长的讲话,不同流程的不同说辞,一成套忙下来,几乎叫人累散架。芸芸勉强维持着端庄的姿态坐在椅子上小憩,忽然听到外面有小孩的哭声,她等了一会儿那哭声却不停,叽叽哇哇闹得心烦又心疼。    芸芸扶了扶鬓角沉重的双挂珠步摇钗,款提裙摆走出去,就发现一个小孩正在地上打滚,小老虎帽都歪了,齐整的衣裳也弄得灰尘大厚,他扯着嗓子嚎叫,声音嘹亮,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许荠自幼就很安静,也很驯顺,芸芸不曾接触过这样粗野任性的孩子,嗷嗷叫着天都要震榻,一时间又好奇又害怕,她走过去,伸出按住他的头:“你哭什么?没有肉给你吃吗?”    这小孩抬起头,脏兮兮的小圆脸,大眼睛,但是却没有泪,芸芸笑,哭那么大声果然是嚎的。    一个穿着半旧罗衫,头上戴香黄抹额的妇人急忙走过来,又是给芸芸请安,又是抬手拉小孩,人还没拉起来巴掌就落到了屁股上。“哭什么,大好的日子这么不懂事!”    芸芸急忙拉住:“别打了,仔细老太太看见了不高兴。”    那妇人哎哎点头,难为情的笑:“他那双胞胎哥哥身子弱,刚分了酢肉就先给哥哥吃了,结果他就闹起来,让您见笑了,这孩子不懂事……”    芸芸猜到这大约哪个家计不行的远支,于是笑道:“果然是委屈了,这可不值什么”转身对茯苓道:“去把奶饼子和那猪头肉都拿出来给他吃吧。”    妇人连连道谢,小孩立即就不哭了。    那对母子接了吃食离开,茯苓见芸芸还站在那里,目光悠悠的注视着,有点羡慕又有点惆怅,便小声道:“奶奶也该想想未来,三爷那个样子,您得多想想自己,趁着三爷还行,哄着他认领一个,也免得他身去之后,留您没着没落”    芸芸眼睛不看她:“你这丫头,祖宗前头说这些没头脑的话”    茯苓便道:“我不是没头脑,我是头脑都在主子身上,主子也需思量思量,许少爷长大不说十年也得八年,这期间您怎么办呢?”    芸芸沉默了。    她在史家日子并不好过,还带着小拖油瓶弟弟,一个操作不好,说不定连累别人……    黄杏儿自从恨上了芸芸,便认准了是这个嫁给废物的少妇不甘寂寞,勾引了自己的手下,每天眼盯鼻嗅巴不得找出些证据来,只是夏明存防范严格,她始终没有下手机会,但现在可不一样了,阖府老少都出动,史家一下子空了大半,只剩下一个能出气的三爷。李氏把她留了下来,这可不是个大好机会?    她溜溜达达的从容桂院走到久鹤院,一路跟小厮,门子撩骚,又是放俏皮话,又是娇嗔,把人弄得糊里糊涂,顺利通关,没费多大功夫就来到了夏明存的住处。    这房屋原本就是史家的,主子分给住的,下人可以有钥匙,但又主人怎么会没有?拿着李氏提前配好的钥匙,黄杏儿轻易打开了屋门,一闪身蹿了进去。    李氏说了,一定得找到他们越轨的证据!黄杏儿翻开床头的盒子,里头有梳子,发带,两本她不认得字的书,还有弹弓。又开柜子,发现只是些寻常衣物,柜子的角落倒是放着几支箭,靠墙还立着一杆枪。    这屋里摆设非常简单,也没什么起眼的,偏窗口的角落却摆着一瓶花,因为日子久了,耐苦的梅花也受不住干落了。她特意跑过去看了看,却发现是寻常的瓶子,下人都有……料来是三少奶奶有插花装饰房间的爱好,夏明存他有样学样。    黄杏儿寻摸不到,有些丧气,正预备走人,却发现床头的被褥有些不平,她福至心灵上去一抖,掉出来一双手套,小羊皮做的,绣着画写着字,十分精致。黄杏儿眼睛大亮:是这个,肯定是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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