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酥饼给野狗啃了,楚莫言只得额外花些时间去肉铺子称了一斤猪肉,本就起得晚,这么一来二去,待到了南门口的楚家,已快正午时分。 远远瞧着挤在低矮的黄泥青瓦屋之间的小小四合院,她忽觉有些眼生起来,一走七年,再看这里,似乎比印象中破败了许多。果然,不同于电视剧里编纂出来的繁华富足,真正的古代到底是很落后的,能过上温饱的日子已是不错了。 “若这千里之地真化作了焦土……”那时候,老爹他们又该怎么办? 楚莫言苦笑一声,看着眼前曾经住了些许日子的宅院,神色里有了许多沉重。 兰城里的平民百姓多是用不起砖石来砌墙的,除了用石料和砖石作房基,大多的墙体都是黄泥和谷草混合堆建起来的泥墙,外面再敷上一层白白的土石灰了事。这种泥墙很是脆弱,过不了几年时间上面的石灰就会剥落,露出下面的黄泥和谷草,让整个房屋显得破旧不堪。 她想着等过几年攒够了钱便把家里的泥墙都砌成砖墙,似大户人家那般,装上大好的花梨木门窗,然后该换的还,该修整的修整。 楚家在临街的地方是有两个铺子的,一个租了出去给乡里的水果贩子卖水果、蔬菜,一个自家拿来作了杂货铺,卖些鞋子、油盐酱醋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每年靠着这两个铺子,日子还算凑合,加上偶尔卖猪肉的大女婿家剩点骨头、内脏什么的送过来还能打打牙祭。 经过自家铺子时,楚莫言立马就见到了坐在门槛上专心纳鞋底儿的刘兰芬,也就是楚家主母刘氏的侄女。 她回兰城后才知道,从前几年开始,楚父就有意与大儿子寻一门当户对的亲事让他成家,也托媒婆去几户有些书香底子的人家打听了情况,相中了几家,本打算上门提亲,却是刘氏死活不让,认为那些人家的姑娘都是些小姐性子,身子更弱得风一吹就倒,嫁过来了既挑不了轻又担不得重,没半点用处,反倒让她这个做婆婆的去伺候着,这还有天理了?是以,她见了那些姑娘,不是说人家屁股小了就是脚大了,没个满意的,最后又说动了老太太,说要找个能做活计、身强体壮又能生儿子的媳妇儿才好,楚父没法,只得由着她去娘家寻来了自个儿侄女,老太太看着满意了,立马就将人接了过来帮着家里做活计了。 这刘兰芬现下年纪比楚莫言大哥楚成风要小上几岁,人算是勤快能干,家里重活累活抢着干,从来不喊累叫苦,这两年来帮着刘氏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家里长辈也是言听计从,乖顺得很,祖母和刘氏很是喜欢,虽说还未与大哥成婚,这么两年来,家里早把她当做是自己人了。 回来的这几月时间,楚莫言也看出来了,这刘兰芬跟着祖母和刘氏一样不喜欢她,有时还会跟着她们一起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偶尔添点油加点醋,也给她找了些麻烦,好在一切还未到踩她底线的地步,她尚且不会放在心上,就随她去好了。 当然,对于不喜欢她的人,楚莫言也自然是不会倒贴脸去热络关系的。本想径直进屋,却又觉还是打个招呼好,于是她故意咳了一声引起那人注意,口气疏离又不失礼道:“芬姐,我回来了。” 刘兰芬本是在旁若无人地专心纳鞋底儿,听着她的咳嗽声发觉有人来了,抬头才见着是未来的小叔,却是瞧着天色已是快到正午,立马垮了脸不满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太太和姨母她们一大早就起来忙里忙外的了,你这个大老爷倒是好,掐着时间回来吃现成饭?” “嗯,衙门有些事拖住了。”楚莫言自然不会老实告诉她,自己是因为赖床。 “都不知道早些回来打个下手,你大哥可是难得回来一次。”刘兰芬抱怨道。 祖母和刘氏从来对她采取无视态度,也不多这么个未来嫂嫂跟着她们一个鼻孔出气,楚莫言不想在这话上与她置气,笑一笑道:“我这就进去帮忙。” 刘兰芬瞧了一眼她手里的猪肉,想着家里好久没吃肉了,中午倒可以添个荤菜了,脸色稍霁,“你去吧”。 楚家的大门紧闭,楚莫言转身从偏门入了院子,却是前脚刚踏进,正专心地指点着家里的幺儿练字的楚老爹楚建平就发现了她,一下子敛了适才面上的严色,抬头瞧了眼天色,朝他道:“这么早回来,衙门的事可是处理好了?” 在楚老爹看来,家事是必然比不得衙门的要事的,若是因这小事误了楚莫言的公事,怕是不得。 “嗯,我是将一切料理好后才动身回来的,大哥和红衣他们待会儿也马上回来了。”楚莫言点点头,然后提起手上刚买的猪肉给老爹看,“爹爹稍坐一会儿,我这先去给祖母和娘她们打个下手,待会儿大哥他们回来正好可以上桌子了”。 此时后院正生着袅袅炊烟,时不时传出铁铲翻炒之声。 “妇人家家的事儿你堂堂一介县令去插什么手?”楚建平有些不豫,对于家中男丁,他向来是反对他们做那妇道人家的事儿的,就怕他们沾染了妇人斤斤计较的小气,虽说楚莫言身份特殊,他也是一视同仁,有时甚至比对楚成风这个大儿子还上心些。 “呃,刚才在外面见着了芬姐,听她说祖母和娘正忙得不可开交,要我去打个下手。” “这些事儿你莫要管,才回来便好生坐着休息便是。” 楚建平吩咐一旁早已心思不在练字上的三儿楚成玉去将楚莫言手上的东西送去灶房,随后便唤她过去石桌旁坐下,还亲手与她沏了一碗热茶。 “来来喝点茶,走了这一路你怕是渴了。” “多谢老爹。” 楚莫言接过老爹递来的热茶,拂衣安然坐下,本以为是本地产的粗茶,她只真当解渴用,却是甫一入口,便是满口醇香,不觉诧异,问道:“爹,你今日泡的这可是我与大哥从京城带回的明前龙井?” 见她如此反应,楚老爹满意地捋了捋颌下指长的胡须,笑眯眯道:“看来言儿你是个懂茶的人,没白品了这好茶,你猜得没错,这茶香自然是你们带回来的明前龙井才有的。” 楚莫言看了眼一旁的竹罐,瞧着里面的茶叶还是满罐,不解道:“这茶叶看着似新开,爹这几月没拿出来喝一回吗?” 楚建平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教我作寻常粗茶来喝我是万万舍不得的,好东西我当然是要留给我几个孩儿,以后除非你和风儿回来,或是别的贵客临门,我才将这茶拿出来。” 说着,楚建平又生怕盖子开着这会儿茶叶受潮,立马把盖子给好好盖回去,这才放心地执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水,享受道:“好茶就是好茶。我们这里虽没条件似那些达官贵人一般耍些茶道,便是随便泡上一泡,这茶喝来也是享受。” “爹既然喜欢,寻常拿出来喝罢,你莫要心疼,喝完了我会托人从京城再捎几罐回来给你便是。”早知道老爹如此珍惜这茶,她就该多买几罐回来。 “不用不用”,楚老爹连连摆手,郑重与楚莫言道,“咱家本不富贵,这些个东西图新鲜便好,太过贪求,却是我们这个条件消受不起的。且这茶虽是好茶,我却是喝了几十年咱兰城自己产的粗茶,这舌头啊早已习惯了那苦茶味儿,要教我改了我还不习惯呢。我说啊,你俩这钱可是要花在刀口上的,千万莫要浪费在我这老头子身上。” 听着老爹这么一说,楚莫言倒是觉得有理,自己也不是对这些好茶无甚兴趣吗?这么多年来,就爱薄荷那一种味道,那清清爽爽的味道,在他看来是什么都比不得的。 真的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思及此,她便也不再揪着此事去勉强老爹了,却是一晃眼瞧见桌上三弟才写下不久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些画面,心里猛地一个咯噔。 “怎么了?”楚老爹见着她突然变了脸色,有些不解。 “哦,没事没事。” 楚莫言有些不知味地喝着手中的茶水,心思却是游移开了,想着三弟那封信到底是怎么给他弄丢的?难不成那日真不小心落在长安王府了?不然那长安王又怎会知道他窝在兰城? 好在成玉满封信尽是说些无关痛痒的事,还错别字层出,能否读通都是个问题,除了透露家在兰城,家里有两个哥哥,隔壁娃叫小六子,有个大黄狗是张大娘家的…… 我去…… 楚莫言想着想着就黑了脸,一口气硬是没松下去,尼玛,那长安王是何等人物,这么一查下去,莫说什么小六子大黄狗……此时,她这家里老鼠打了多少洞估计都查出来了吧…… “言儿可是有烦心事?”瞧着她忽明忽暗的神情,楚老爹这个经历了不少事情的人自然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了。 “啊?”楚莫言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怕是让老爹担心了,连忙放松神情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些公事,还没什么头绪”。 不过,那日在场之人众多,人员混杂,身份不明的人不只她一个,且她如今好歹是个县令呢,说不定他长安王一时间也查不到她这个女扮男装的人身上。这些年来砍头的事儿她本就做得不少,还怕这一件? 哼,回想当日,她猜那小子怕也是没啥真本事,她那么明晃晃的一剑刺过去躲都没躲,就只是神情诡异地瞧着她,要不是见着这小子长得帅她一时心软偏了要害,这家伙现在哪还有命蹦跶着要亲自过来捉人? 这么久了,楚莫言都没琢磨个透,那蠢材当时那神情是几个意思?魔怔了么?还是吓得尿了裤子?这么明显的刺杀都没半个反应,这么多年的明枪暗箭、刀光剑影之下是怎么活下去的?啧啧…… 想到这里,楚莫言重重呼了一口浊气,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那家伙真有命来兰城,她见招拆招便是,要说这耍赖的本事,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差,好歹都成了玩儿命的狂徒,她楚莫言也不会吝啬疯狂一把。 她倒是要看看,是谁玩儿死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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