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去躬清殿还是回寝殿?”李中峦询问。 戚无别将那粒白色的珠子收起来,道:“躬清殿。” “是。”李中峦跟在戚无别身后,为他撑着伞。雨线渐密,斜斜打下来。 行至百兽池,隐约听见人声。 “陛下当真是武帝转世?”小宫女的声音故意压低了,却带着点隐隐的兴奋。 戚武帝是大戚的开国皇帝,在大戚子民心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大戚子民对武帝的尊崇之情,隐隐将其推至神话之地。 戚无别脚步停下,望向百兽池旁的凉亭,隐约可见几道身影,想来是宫女为了避雨暂时躲在那里。 李中峦皱眉,想要出声呵斥。戚无别抬手,阻止了他。戚无别朝着凉亭走去,在亭下假山后掩住身形。李中峦弯着腰跟过去,一边仔细给戚无别撑伞,一边心里忧虑,盼着那几个没规矩的宫女万不可再说别的大不敬的话。 “到底是不是谁知道呢?陛下又没亲口说过。就算陛下亲口说了,又不会说给咱们听。不过若不是,太上皇的皇帝当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把皇位传给陛下?还离开了京都。要知道,咱们陛下今年才五岁而已。” “我的好姐姐,你不说我都忘了咱们陛下的年岁。我没进宫前在家里帮着阿娘带弟妹,别说是我家的阿弟阿妹,就是整个村子,也没见过五岁的孩子是陛下那样的言语举动……” “嘘,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拿乡野孩童跟皇上相比。皇上是什么,那是天子!岂能和一般人相比。” “是我说错话了。可是……不和外边的人比,就和二皇子比!皇上和二皇子乃一胞所出,但是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那也是天差地别呀!再看看朝中大臣的小公子们,其中不乏聪明伶俐的,可哪个是咱们陛下这样的?” “皇上……哪哪儿都透着古怪!” “又胡说,当心被听见了,砍了你的头!” “你可别吓唬我了,咱们几个议论皇上本来就是大罪。要是被听见了,一个也逃不了!” 几个小宫女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又说:“早慧的孩童不是没有,其实咱们陛下最奇怪的地儿就是不像个孩子呀,除了外形,完全就是个大人……” 另一个人抢话:“所以说是武帝转世呀!” 这话,又绕回了开头。 “是不是武帝转世不知道,但是我听宫里的陈嬷嬷说陛下登基那一日,前一刻还是蓝蓝的天万里无云,皇上走到祭天高台最后一层台阶时,忽然天降祥云,红彤彤的云烧遍了大半个天空。而且那一日,全国各地多处显现祥兆……” “我也听说了!就连千枯塘都在一夜之间所有荷花同时绽放,无数红鲤涌到池子边儿。还有兰沧乡有个百岁老人,弥留之际忽然高喊了三声‘武帝万岁’,然后安详地去了。他的家人说,老人家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像是登了极乐……” 几个小宫女又说了些民间传闻,越说越传奇。好像已经认定了皇上就是武帝转世一样。最后还是一个小宫女打了个结论:“不管咱们皇上是不是武帝转世,可也一定是一代明君、神君!天降的那种!” 戚无别眼底略染了几分笑意,他不再听这几个小宫女议论,转身往躬清殿走去。 他当然不是什么戚武帝转世,他只是重生了而已。而这些绘声绘色的传言,是他父皇箫帝弄出来的。戚无别毕竟年幼,即使有能力,也免不得因年幼被权臣欺凌,甚至不得民心。所以,便利用谣言,将他捧到一个让子民敬畏的高度。 谣言这种东西,只需要开一个头,哪怕是只有一句猜测,要不了多久,就会满城皆传。他是皇帝,没人敢明面议论,得偷偷摸摸地议论,而越是得偷偷摸摸议论的事儿,人们的好奇心就越重,传着传着,就成真了。 重生归来,变成襁褓中的婴儿。宛如梦一场。他是高兴的,因为他可以弥补那些遗憾,阻止那些悲剧。可他也曾苦恼过,十分苦恼过。 堂堂七尺男儿扮演婴孩?他当时躺在小床上,望着身边的一双弟妹,一个尿了,一个吐奶了。他觉得要演成弟妹那样,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戚无别曾因为过早开口说了一句话,惹得身边人震惊。也正是因为他没忍住说的那句话,让他父皇觉察了端倪。无奈,他只好跟自己的父皇坦白自己重生的事情。也正是因为箫帝知道戚无别是重生一世的人,才放心把皇位交给他,把整个大戚交给年仅五岁的他。 戚无别曾对于扮演孩童这事儿十分苦恼、疲惫。倒是箫帝轻笑了一声,告诉他不需要假装。戚无别还记得当日箫帝对他说的话—— “你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才需遮掩一二,免得被当成不详妖物打杀了。可你是朕的皇子,是太子、天子。站在权利顶峰的人便是说一不二。所谓的不详,也就变成了天地祥兆。” 于是,戚无别不演了。他我行我素地当这个皇帝。再加上武帝转世的谣言推波助澜,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正常,可是所有人都怀着一种敬畏之心,跪拜他们天资卓绝的年幼帝王。 戚无别回到躬清殿,长案上摆着今日新送来的奏折,两摞奏折一高一低挨着摆放。 戚无别看了一眼两摞奏折,将高的那一摞奏折上面的几份取下来,放在低的那一摞上,直到两摞奏折一样高了,他才蘸了朱墨,开始批阅。 李中峦一直没弄明白反正都是要批阅的奏折,为何一定要两份一样高。圣心难测,反正陛下的很多言行举止他都不明白,不过他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他记住了下次一定要摆放好。正如殿内的很多其他东西一样,能双数不要单数,双数的东西要平均摆好。 “陛下,您该歇着了,不易过度操劳……”李中峦第三次来催。 戚无别看一眼快要燃尽的烛台,才将朱笔放下,回到寝殿歇息。此时距离上早朝的时辰。也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 戚无别每日所做之事即使是放在成年人身上,也算得上是过分操劳了,更何况他如今的身体毕竟太弱小。 他也知道自己太过急迫,可是他别无他法。若重生一世,都不能阻止一件件悲剧,他的重生又有何意义。这一世,他不会再将皇位丢给幼弟,眼睁睁看着戚如归遇刺身亡;他不会允许小红豆儿远嫁;他也不会再允许殷觅棠回到牧西大漠…… 而这所有的不允许,都需要他百倍千倍的努力相换。 殷觅棠不仅宿在凌凤宫里,还和戚不离睡在一张床上。她进宫的时候没想过会留宿,没准备更换的衣裳,第二天起来,直接换上戚不离的衣裳。还是戚不离踩着鼓凳在自己的衣橱前亲自给殷觅棠挑的一件。两个小姑娘身量差得并不是很多,倒是合身。 戚不离站在殷觅棠身后,正在给她梳头发。小公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兴致,偏要给殷觅棠梳头发。可戚不离平时连衣服都是宫女给穿的,她哪里会给别人梳头发?殷觅棠柔软的头发总是从戚不离的小手里滑下来,急得戚不离拧紧了眉。 “唔……疼疼疼!”殷觅棠喊出来。戚不离下手没个分寸,把她弄疼了。 戚不离一惊,立刻松手。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的头发全落了下来,她叹了口气,苦恼地抱怨:“你头发怎么那么多!” 殷觅棠吹了口气,把挡在眼前的一绺儿头发吹开,拿出教导嬷嬷的口吻讲道理:“该放弃的时候要懂得放弃。凡事,量力而行!” 说着,小脑袋也跟着晃了两圈。 “哼,”戚不离扬着小下巴,带着点小骄傲,“我想办到的事儿就一定能办到!” 戚不离重新抓起殷觅棠的头发,神情更加专注、认真。她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高兴地拍起手来:“好啦!” 殷觅棠歪着头,瞅着铜镜里的自己,摸了摸一高一低的两个小揪揪。 戚不离也发现了,两个小揪揪好像不对称,她吐了下舌头,犹犹豫豫地说:“没事儿……一回生两回熟。我现在已经会啦!重新来!” “不用了,不用了,这样挺好的!”殷觅棠从鼓凳上跳下来,急急向后退了两步。她的眼神瞟了一眼地面,心疼自己被扯断的头发。她怕再这么被小红豆儿梳下去,她没疼死,也要变成秃子啦! 殷觅棠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说:“小红豆儿,你听见了吗?它在叫诶!我好不容易住一晚,你都不给我早膳吃。” “我的错!”戚不离恍然,急忙吩咐宫女摆膳。 两个小姑娘刚吃完,东西还没收拾下去,二皇子戚如归一阵风似地跑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躲在戚不离身后,大喊:“红豆儿,救我!” 戚如归虽然和戚无别有着极为相似的五官,可是戚无别高瘦,戚如归却是个肉嘟嘟的小胖子。两个人从外形上,一眼就能分辨。 “二哥哥,你怎么啦?”戚不离去拉他的手,却不想戚如归惊呼了一声。把一旁的殷觅棠也吓了一跳。 戚如归把手伸出来,他的掌心红肿一片,显然是刚挨了手板。 “看着就好疼……”殷觅棠双肩缩着,小眉头也拧在一起,好像挨打的是自己一样。 戚不离也心疼哥哥,她问:“你又干了什么事儿被先生打啦?” 戚如归哭丧着脸,爬上一旁的椅子,说:“哎,被打就被打吧,反正不是第一次挨打了,但是我这回是真的闯祸了……” 看着两个小姑娘都好奇地望着自己,戚如归挠了挠头,“他老打我,我一时没忍住让大猫抓了他胡子。先生摔了个大跟头……” 两个小姑娘吓白了脸,都倒吸了口凉气。 戚如归哭丧着脸,欲言又止。 殷觅棠问:“然后……还有其他的事儿?” 戚如归艰难地点头,说:“然后……哎呀,当时那场面有点乱。大猫受了惊,自己跑了。跑、跑到凌天宫去了!” 凌天宫是戚无别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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